当前位置: 和平鸟 >> 和平鸟的习性 >> 历史上,还有一场对决,比楚汉争霸还要精彩
在刘知俊围攻夏州时,朱温同志亲自动了,可奇怪的是,他老人家并没有直奔夏州去救苦救难,反而先把大军屯营黄河一线,最后才抽调兵力奔赴夏州。
当听到太原的兵马并没有南下,而是跑到夏州附近的沙漠搞野外拉练时,朱温同志长松一口气:没事了,没事了。
灵夏之地的得失并不能决定中原的归属。
正如选举,朱温现在是执政党,而李存勖是在野党,太原要在下一届选举当中获取,必须要争取朱温阵营的选民。
朱温阵营的选民分三种,一种叫基本盘,也叫铁票,比如老基地汴州,老哥们张全义,好亲戚罗绍威等。可谓经营已久,树大根深,感情深厚,轻易不会改变主义,投靠他营。
第二种叫见风使舵盘,比如灵夏两州就是,远离中原,属于小数民族聚居区,对中原政权没想法,不作为。谁在中原称帝,就跟谁混,才不管皇帝是姓朱还是姓李。
第三种选民才是选战的关键,这些人是中间选民,也可以叫骑墙派,他们依附朱温不是因为传统友谊,也不是因为朱温有皇帝这块招牌。
他们抛弃以前的盟友,叫朱温一声老大,只是因为朱温手上的棍棒比较粗而已。
这些选民,没有称雄中原的实力,却有足够的能力去影响最终的选举结果,在他们中间,分量最重的两位,是河朔地界两个老牌藩镇,一个是定州,一个镇州。
李存勖同学,是时候把目光从西边收回了,西方不亮东方亮,到河朔来,在这里你将寻找到你的盟友,而且要马上来。如果再错失机会,你家庙里那三枚箭头成了氧化铁都未必能让李克用同志在九泉之下瞑目。
朱温要把河朔的骑墙派选民变成他的基本盘。
事情是从两个人的死亡开始的。
不该出现的来宾
公元年的五月二十五日,那时,李茂贞与李存勖这两位李家外子正合计着攻打夏州另一位李姓外子李仁福。他们都忽略了魏州城内发生的这件事将比灵夏两州的得失更为重要。
这一天,朱温的亲密战友罗绍威因病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这一年,罗绍威才三十二岁,可谓天妒英才,英年早逝。据说是风湿病引起的。这可能跟罗绍威同学喜欢伏案看书不经常参加体育锻炼有关。来,电脑前的同志们起来运动一下。
其实罗绍威是一个好同志,除了不符合当时的审美趣向:好战外,其他都算优等,积极投身文化产业,紧抓教育,而且还善于政务。他不是乱世之枭雄,却是治世之能臣。要不是善于打理魏州那一亩三分田,按朱温同志的胃口,他早就捉襟见肘了。
现在他去世了,大梁朝失去了一位善治的大臣,朱温失去了最亲密的伙伴,可朱温同志可能在偷着笑。
罗绍威在他活着的事情,紧跟朱温脚步,积极配合工作,要人给人,要粮给粮。就是要到另一个世界报到了,都准备送一份大礼给朱温。
临死前,罗绍威给朱温写了一封信,据说朱温看完信后,感动得差点掉眼泪。那封信的大概意思:亲家,我快不行了,魏州的事就交给你了。
从安史之乱开始后一个半世纪里,河朔三镇就是独立王国,创造了元和中兴的唐宪宗,人称小太宗的唐宣宗都没能真正制服河朔地界的这三块硬骨头。而魏州是反动派中的反动派。
现在,魏州要主动放弃自治,真正融入到中央来。
朱温按捺住狂喜的心情,当即回信:你别担心,为我多吃两碗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保你一家世代享尽荣福贵。
朱温同志自己世代都不能保证享受高福利,但听了朱温的话后,罗绍威多吃多喝多占了点,最终也应该不是撑死的。
罗绍威一死,朱温同志决定一下盘大的棋,这一次,他不但要把魏州的自治权收回来,还连着定州镇州一锅端了。
这一年,黄泉路上访不会寂寞了,除了罗绍威先生去世以来,还有一位老人家也去世了,她是镇州王镕的母亲。
如果魏州罗绍威让魏州军将失望的话,那镇州王镕简直让手下绝望。
算起来,罗绍威只能算枭雄二代,还有些劳动的愿望和本能。而镇州王家祖代数代经过将近一百年的艰苦奋斗,终于在王镕这一代成功培育出了一位贵族。
所谓贵族,直白点说,就是光享受不干活。
王镕同学平常的活动就是游园赏景,偶尔还钻研一下宗教领域的技术(主要是道教升仙术),没事时也搞化学实验(炼仙丹)。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一位五代贾宝玉。
据说其母亲在世时,经常规劝他好好学习,认真工作,不要一天到晚玩个不停。这位母亲不容易,老公在儿子十多岁就去世了,丢下偌大的家业和不懂事的孩子。在没有警察的帮助下,把王镕养大已经算一个奇迹,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她实在是没有余力。
但她还是对儿子最后的走向起到了决定性的影响,只是她没想到,这件影响是从自己的葬礼开始。
王老夫人躺在棺材里,安静祥和。而外面很热闹。堂堂镇州州长高堂的追悼会当然不会冷清。不但镇州治下的各县市都来瞻仰遗容,外地的友好单位也派来了代表前来致哀。
只是该来的人来了,不该来的人也来了。
朱温的代表来了,到了镇州后,他们送上了真诚的慰问,献上了花圈,表达了痛惜的心情,最后说了一句:节哀顺变。然后就被镇州治丧委员会安排到镇州的高级招待所进行休息。
在那里,洛阳来的使者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按道理,这些人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些人来自太原。
镇州虽然比不上幽州梁朝以及契丹三家在太原的死敌榜上登记入册,但算起来,其仇恨史源远流长,当年李存孝在的时候,就经常欺负镇州的孤儿寡母。
王镕的老娘死了,李存勖不在太原摆两桌喝两杯以示庆祝已经够厚道了,还派人来吊唁干什么?
难道是来破坏葬礼的?如布什同志今天去世了,然后你在老布的葬礼上看到了塔利班的人,那么基本可以断定这些人的口袋里不是揣着随礼,而是藏着AK47或炸药包。
但这些太原来的人很老实,见到王镕虽不像自己死了亲娘般与家属同悲,但亦显得心情沉重。送上来的慰问品又不失礼仪。何况见人就作揖,吃完饭就回招待所,天没黑就吹灯,一点也不像来捣乱的。
那只有一个解释,这些人真的来表示哀悼,顺便联络感情来了。
李存勖终于将目光投到了河朔,在得知王镕母亲逝世的消息后,他立即派出了这一支慰问团。据此可知,他的斗争技巧已经远超过李克用同志。
李克用一生耿直,在他的眼里,只有黑白两色。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所以到最后,他几乎没有朋友。而李存勖不同,在他的想法,有的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朋友。
很多年以后,有一个人将这个思想理论化,具体化。其核心内容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个思想还有个名字叫统一战线。
洛阳的同志看到太原人时,虽然没有激动得马上撩袖子冲上去群殴,但已经气血两亏,愤怒的连下盘都不稳。
当然,他们都是外交人员,搞外交的有一千方法让对方难受,但直接动手除外。
暴力上的事情,就交给领导去安排吧。洛阳使者们在追悼会结束之后,也不顺便旅游了,匆忙回到了老家,将镇州的新发现报告给了朱温。
但既然王镕不老实,那就只好跟他讲道理了,朱温的道理是请你搬家。过了一段时间,朱老大的通知下来了,为了整合资源、统一步骤,多快好省,大踏步的建设一个团结忠诚和平的新河朔。请河朔三镇互换领地,交流学习。当然,这个方法很老套,以前大太监田令孜用这招对付过王重荣。
经验告诉我们,强行搬迁是会死人的。
河朔又将大乱,而在之间,我将隆重介绍一位比较新的朋友,正因为此人的加入,让河朔的局势更为复杂难解。
他是幽州刘仁恭的儿子,那位曾经在平州办牛酒之会阻击契丹人的逆子,他叫刘守光。
当然,现在的刘守光早已经不在边关喝西北风了,三年前,他回到了幽州。
归来的逆子
公元九零七年的春天,刘守光站在了幽州之郊,这位被逐出家门的逆子终于回来了。
他昂头挺胸,气宇轩昂,在边关,他天面对的是漫天的黄沙,寒冷的北风,寂静的群山,凶狠的敌人。这一切将他重新塑造。
现在的刘守光已经变了一个人,他知道了战场的奥秘,通晓了人性的险恶,锻炼了肌肉,磨炼了心智,更重要的是他有了自己的部队。
看来,到艰苦的环境锻炼总是有好处的。
到达幽州之后,刘守光拔刀出鞘,冲向了幽州城。他来是救难的。那时,幽州正被让汴军猛攻。领队的汴将是李思安。
刘守光领着胡马(契丹人送的)冲在了最前面,数年以前,他被父亲打了板子,像垃圾一样被赶出了家门。这一次,他要用战功来洗涮自己的污点。
很快,刘守光的边兵突破了李思安的包围圈,进入到幽州城内,这一股新力军仿如雪中送炭,在最后一刻挽救了局面。幽州的军心安定下来,士气恢复后,他们奋勇击敌,守住了城池,到最后,他们甚至开始了反击。
李思向来时灵时不灵,靠他是不现实的,没多久,他领着汴将退出了幽州。
他错过了一场好戏。
打退李思安后,刘守光整理了穿着,准备去见自己的老父亲。
刘仁恭本人不在幽州城内,他老人家在幽州西边的大安山上,比较偏僻,五环之外。据记载,刘仁恭在那里修了一座宫殿,里面金碧辉煌,美女如云。除了金屋藏娇,还炼丹,据说这丹是为了成仙用的,算得上双修门的奇才。
刘守光同学应该是第一次上大安山,他是领着兵,操着家伙上去的。
大安山四面陡峭,但显然没起多大的作用,毕竟这是儿子打老子,大安山守兵有些放不开手脚,万一干掉了刘守光,刘仁恭又念骨肉之情呢。
没费多大力气,刘守光就站到了山顶别墅的门前。
推开大门,刘守光执剑冲了进去。
父亲,从今天开始,您练您的丹,幽州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刘仁恭惊诧的望着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变了,瘦了,黑了,身上更多了一些阴狠。
望着儿子扭曲的脸,刘仁恭突然大笑。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呀,像我,太像我了。
刘仁恭同志从此真的成了仙人,地仙,被关在地下室外的仙。
可父亲关起来是不对的,少不得会有派出所的干警居委会的大妈找上门来,很快,有一个人到幽州来要说法了。
这不算打抱不平,因为这个人是刘守光的哥哥刘守文。
家务事!
听到父亲被弟弟关起来后,身在沧州的刘守文再也按捺不住他那不暴的脾气,召集众将,痛哭流涕,誓要清理门户,在誓师动员大会上,刘守文亲切的把弟弟刘守光叫成禽兽。
可后面的事情证明,刘守文不但是一个孝子,还是一位很好的哥哥。所谓刀子嘴豆腐心就是说他的。
幽州与沧州打打停停,谁也吃不掉谁(刘守光略占上风)。直到公元909年的五月,这哥俩决定决一胜负。
河北蓟县郊区古沙场,千年之前,刘守光领着部队信心百倍的到达这里,他相信这一次胜利必然属于自己的。
刘守光素来自负,但这一次,他还是有充分理由的。
刘守光的身边有五千骑兵,这是太原李存勖派来的义务兵,不收钱的。刘守光对此表示十分感谢,兄弟单位太原自己兵源都紧张,可仍然本着国际主义精神,送来了强有力的支持。
只是刘守光不知道,支持你有两种情况,一是看好你的前途,二是看死你的前途。
有了太原劲兵的支持,刘守光没有把哥哥放在眼里,可等他到了阵前,才发现有一些不对。
大哥刘守文的队伍很奇怪。左边的一队兵马黄毛绿眼睛,那一边的八字胡戴皮帽穿兽衣。
容我热情介绍,左边的方阵来自吐谷浑,自从民族领袖赫连铎败给李克用后,吐谷浑就一蹶不振沦为了军事民工,四处搅活干,给钱就行。右边方阵是契丹人,他们倒不是全奔钱来的,让刘家兄弟打个热闹,最好二败俱伤,好插手幽州事务才是最终目的。
家庭内讧已经不再是关起门来就能解决的了,刘守光能请太原人组成同盟国,哥哥就不能请帮手搞轴心国?
五个方阵怀着五种心思,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自然都是想自己站着回去,别人躺着不动。
交战之后,至少四种语言的喊杀声(汉语,契丹语,沙陀语,吐谷浑语)响彻沙场。因为太乱,据说战场上发生了一些友军误伤事件,但这已经不重要,因为友军是暂时,今天的友军,明天未必不会成为敌军。
而事实证明,拿钱干活总是比义务工要更负责任。契丹人记着刘守光请他们赴鸿门宴的仇,把出工和报仇有机的结合在了一起,吐谷浑人最近没有地盘,也想干掉幽州后要一块根据地。短期利润和长期利益的诱惑让他们格外卖力。而太原人还记着李存勖跟他们说的话:我们只是帮忙的,仅此而已。
太原人第一个退出了战场,再不退,可能就要为他人死而后已。而刘守光同学也开始喊兄弟们给我冲,然后回马撤退。
可兄弟们实在抵不住了,刘守光一动,他们就决定紧跟领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时之间,四条腿的扬鞭,两条腿的开抡,只恨人群拥挤,不能尽快逃离这片死亡地带。
大败就在眼前!
到了此时,说评书的就该拍醒本,大叫一声突然!
突然有一个人打马从轴心国的中军急驰而出,边走还边大叫:你们等一等。
等一等?一秒钟太久。
沧州兵杀的性起,用李逵的话杀他一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再说。现在别说一个人来叫停,就是安理会主席来劝架也不管用,可听到这个人的喊声。沧州兵真的停住了脚步。
能喝住李逵的只有宋江,能命令沧州兵的只有一个人,跑出来破坏战斗气氛的这位和平使者正是沧州老大刘守文。
刘守文气喘吁吁,振臂高呼:你们不要杀我的弟弟啊。
这个场景我们曾经见过多次,公元前年的那个夏天,宋襄公跟楚国交战,当时楚军要过河。宋襄公的谋士建议:等对方渡到江中,我们就杀过去,一定能胜利。宋襄公翻翻白眼,指着指后面的大旗:人家河都没过就打人家,还讲不讲仁义?
宋大王的军队是仁义之师,其大旗风扬,上有气势恢弘两字,一个是仁,另一个是义。
而跟刘守文同学心有灵犀的还有明朝皇帝朱允炆,他的叔叔朱棣在北京造他的反。大军前去平叛时,朱同学找到领军的大将,真诚的交代了一句: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叔叔啊。
仁义是要讲的,亲情也是该顾的,但有的地方实在不流行这一套,讲仁义的宋襄公大败,还在逃跑当中负了伤:中一箭。人家可没管败退之军不可追的仁义。爱亲人讲和睦的朱允炆丢掉江山,成了失踪人口。
而刘守文比他们还要惨。
当刘守文呼喊着冲出阵时,一下震惊了所有的人,沧兵纷纷勒马收兵,因为不收,就有可能伤到宝贝刘守光。
这一下,幽兵也莫名其妙。
本来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却突然听到有人大唱和平口号,回头一看,本来在追杀他们的大兵都停住了,只见一个和平使者向他们跑了过来。就差挥舞橄榄枝和放鸽子了。
而且只有一个人。
刘守文动情(或入戏)太深,冲动之下,忘了自己已经脱离了大部队,孤身一人冲到阵地的最前面。
送上门来的,再不收就对不起对方的好意了,在惊讶当中,幽州大兵里有一个人最先回过神来,这个人倒不是刘守光。刘守光一看兵败,早就跑到前面去了,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是有事大家不要慌,让领导先走。古今皆如是。
及时清醒,把握这个千载难逢好机会的人,是留下断后的幽州猛将,叫元行钦。
元行钦当下调转马头,迎了上去,手上是寒光掠胆的金枪。
有爱的刘守文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是来宣传和平,调解矛盾止兵戈的,所以来的一路上连剑都没拔。
元行钦杀到,直接将刘守文拿下。
什么叫风云变幻?什么叫徒转直下?什么叫瞬间崩盘?眼下就是。
吐谷浑一看不妙,直接跑了,他们本来是给刘守文打短工的,现在资方老大都被抓了,剩下的工钱是别想拿到手了,趁早走了减少损失,俗称割肉止损是也。
契丹人也走了,见利就上,见好就收,是他们这一族一贯的传统。他们可不想把老命丢在这异乡。
现在走了,以后机会有的是。契丹人有像狼一样的野心和耐心。
沧州本部跑得更快,领导对他们最后一句是:不要伤害我弟弟!再不跑,要么抗命,要么丢命。
而奇怪的是刘守光同志并没有乘胜追击。
胜利来得太突然,还在路上跑得如丧家之犬,这么就有人报告战场突变,我方已经捉拿对方主将,敌军跑了个精光。
重新跑回来的刘守光看到被捆起的哥哥,才敢相信这是事实。高兴之下,他忘了应该宜将剩勇追穷寇。
刘守光将哥哥请到一个小房间里,门上挂了大锁,安置好这位仁义大哥之后,才点起大军进沧州,可走了一会,想想不安全,又返回来,下了一个命令:用丛棘将这个房间围起来。
事实证明,这纯粹是浪费体力。
过了十多天,刘守光又回了这间临时监狱,下令把丛棘搬开(领导总是让人干这种反复的无用功。)然后打开大琐,将哥哥请了出来。
大哥,还有个事请你帮忙,让他们把沧州城门给我打开。
沧州城还在坚守!
刘守光以为抓住了大哥,沧州城群龙无首,只要派个工作组过来接管沧州就是。可等到地方一看,沧州城门紧闭,城上守兵林立。
组织沧州军队闭城死守的不是某位大将,而是两位文人。
当年,刘仁恭前辈攻下沧州,为了让大儿子治理好这处分公司,给刘守文派了二个助手,一个叫吕兖,一个叫孙鹤。
这两个人应该都是有才能的,要没他们辅助刘守文这位书呆子,只怕沧州早被朱温攻下了。
两位不但有才,骨头还相当硬,吕兖的骨头硬度跟钢差不多,而孙鹤的可能是钻石级的。人家兄弟相争,已经定了胜负,皇帝老子都不管家务事。可这两位觉得还没到最后的关口,于是关上城门,死守沧州。
刘守光没有办法,只好让哥哥刘守文来城下喊话。
那会,刘守文同志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弟弟对他相当照顾,有一顿没一顿的,但他还是决定配合弟弟的工作,毕竟他是一个有仁有义的大哥么。
到了沧州后,刘守文鼓起丹田之气(没多少),喊道:是我,快开城门!
寂静,城门似乎在回应:密码错误。
刘守文又喊了几声,实在没力气了,这时,城上终于有人回应:对不起,我们不认识什么刘守文,现在我们的老大叫刘延祚。
刘延祚是刘守文的儿子。
完了,城内已经换届选举了。刘守文没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只好又被请回了小黑屋,从此再也没出来。
政治思想做不通,只好来硬的了。
沧州的攻防战持续了一百多天。
刘守光的野心
一百多天以后,沧州粮尽城破,吕兖被斩杀,不久以后,刘守文也死在了小黑屋,对好弟弟刘守光来说,他已经失去了价值,关着也是要浪费粮食、占用居住面积的。
刘守光留下了孙鹤。
刘守光虽然狂妄,但也知道人才是宝贵的。何况刘守光还有一个梦想:称霸天下。
孙鹤信心满满甚至是庆幸加喜悦的到幽州上班去了,这么做不是因为没有了骨气,骨气还在,但孙鹤也是有梦想的。
他是一个谋士,谋士的天职就是帮人打倒别人。
倾尽所学,学以致用,在现实中证明自己的所学,从学术上看,这些谋士,不过是一些社会学的实践家。
孙鹤同志相信,拥有幽沧两州的老板刘守光绝对有机会在眼下这场群雄争霸中笑到最后,只是他绝没想到,最有信心的人不是他本人,而是刘守光。
有一次,孙鹤被刘守光叫去开会,到了会议室后,老板迟迟没出来,正当大家左右顾盼,以为老板耍大牌时,刘守光出来了。
一出来,把在座的各位吓了一跳。
刘守光换了一身光鲜的衣服,大紫袍,上面有龙的那种。刘守光不是想扮紫衫龙王,也不是来请各位来观摩他的年秋冬服装发布会。
出来之后,刘守光走了两步,倒有些猫步的样子,还转了二圈。
诸位请看,我这身衣服还合体不?(其实原话是这样的:当今海内四分五裂,吾欲南面以朝天下。)
刘守光要趁乱当皇帝!
有志向,而且远大,作为军事暴发户的刘守光志向也是爆炸式的。
刘守光望着一干手下,一脸诚恳的征求意见:你们看可行不可行。(诸君以为何如?)
万万不可!
刘守光话音刚落,有一人起立大声喊道,他大概是想学皇帝新装里那位一语道破皇帝裸奔的小孩。
此人是孙鹤。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对风云变幻的世界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们能够从混乱的局面当中找到最主要的东西,然后寻找到正确的方向。
当年在乡下种地的诸葛亮跟蔬菜有机肥打交道之余还能洞察局势,找到三分天下的奇思妙想。
孙鹤也是具有这种才能的人。
孙鹤否定了刘守光的称帝妄想。他分析道:我们西边有太原,北边有契丹,这些人无时不想找我们的麻烦(乘时观衅),万一他们联合起来,抢我们的地盘,我们就算地势险要,兵马众多,只怕也挡不住他们的群殴。
孙鹤说的很正确,契丹人做梦都想抢他们的幽州,而幽州的名字已经刻在一把箭上供奉在太原的祖庙里,等着离弦的那一刻。
当然,指出问题并不算一流的高手,孙鹤说这个话时,刘守光的脸色很不好看,好不容易穿身新衣服出来,却被人指责不合身。
但孙鹤告诉他:要想当皇帝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刘守光眼睛重新冒出了火花。
孙鹤正了正身体,大声说道:招聘贤才,爱护百姓,补充兵力,完善税赋。等我们做好这一些,我们的名声就会传遍天下,到时,只要时机成熟,诸侯自然推举我们当老大。
做好这一切,我们只要等待一个好的机会。
前面那些道理,估计从刘守光的右耳进去,连大脑都没过,直接到此一游,左耳游完就走。但后面那句他倒是留了点神。
什么时候我们有机会?
孙鹤神秘地说了一个字:等!
等待是世间美好的东西,倚门的父母等待远征的儿子,妻子从厨房的小窗张望下班的老公,白桦树下连衣裙的少女等着相约的情人,断桥上白娘子化身为人手持青伞,等待着前世结缘的许仙,牛顿在苹果树下等待瓜熟蒂落,五指山下猴儿等待着和尚,我们在星期一等待着星期五。。。。。
可刘守光等不及了,毕竟朱温都已经当了三年皇帝,全国各地有点地盘能收上税的也在紧锣密鼓的赶制龙袍龙裤龙肚兜,再不抓紧,就成后进生了。最好,今天打太原,明天攻洛阳,然后一扫天下合。
面对老板急迫的心情,孙鹤表示理解,但给了第二套方案,如果实在要攻,就先攻镇定吧。
刘守光同学并不笨,马上理解了孙鹤的意思,姑娘的手要捡软的捏,对手要捡弱的欺负。
此时,朱温老板刚给王镕们下了搬迁通知书,河朔大地正弥漫着恐慌的气息。
幽州的大军再一次出城南下,当部队到达镇州辖区附近时,决定河朔归属的大战终于开始了。
公元910年底,有一支三千多的小分队到达深州,深州,今天的河北深县,王镕的下属城镇。
到达深州后,城门已经紧闭。这些天,幽州人将大举进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城内的守备加强了不少。
这突然来到的三千人倒不是幽州人,而是来自魏州,领队的是朱温的两位亲信,他们号称是来帮忙的。到达城下后,他们派人进去说明了情况,然后提了一个要求:天寒地冻的,请让我们进城吃点热饭。(分兵就食)
这个要求不过分,毕竟人家千里迢迢,冒风雪踏白霜的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你们对抗幽兵。而且不要工钱,只是要求管吃管住,这样的队伍要是放到今年的招聘会上,会被一抢而光。
正当深州刺史要派人去打开城门,欢迎亲密的盟友时,一个人大声呵斥道:谁也不许动,擅开城门者,斩!
大喝者,镇州军将石公立,驻军在外,算起来,他其实也是到深州改善伙食的。
石公立不让友军进城,倒不是因为怕城内粮食不够吃,影响了自己部队的伙食水平。
放军队入城,实在是风险太高,好比高家庄招女婿,开始以为是劳动力,谁知道是妖怪变的。当年在许昌,薛能只不过放了些旧日同事进城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自己就身首异处,还引出了秦宗权,王建,韩建这些大虫。
但人家毕竟是中央来的领导,要是因此破坏了地方与中央的和谐关系,上面追究起来,谁负责?
石公立拍了桌子:我负责!
说完这句话,石将军转身就派人给老板王镕送了信,石将军是个粗人,但粗人不代表脑子也粗,什么事情多请示总是对的。
很快,王镕的批示就下来了:请友军入城!
说王镕跟太原有联系是真的,太原的使者就在镇州招待所住着,但说有什么阴谋推翻大梁朝那就是黑人三字经:莫须有了。克林顿也去朝鲜访问了,但能说山姆大叔将联合大胖子进攻韩国吗?
所有的一切都是外交手段,而外并不像谈恋爱那样排他,更不是小时候搞小团伙搞站队,你跟他说了悄悄话,就不能跟我玩。更何况王镕同志办白喜事,太原的人拿着慰问品,伸出一张苦脸,能打他一巴掌吗?
据此判断,王镕实在是想跟着朱温同志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些年他跟着朱温,日子比以前更安宁了,据说别的地方大街上都是大兵横窜,镇州的大街是大姑娘逛街悠悠然不知乱世为何物。
听说朱老大为了维护镇州的安定繁荣,又不辞辛劳的派出了维和部队,而自己的手下竟然不顾大局,拒绝与友军联欢,他连忙给深州发了整改通知,让手下为友军妥当安排好食宿,甚至为了让友军在自己的地盘能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感觉,王镕还将驻防深州的石公立调出了深州。
好比客人来了,自己出去露营,让客人睡大床。王镕真是一位好东家。只可惜,客人并不是客。
石公立出城那刻,正看到外面的部队鱼贯而入,一阵心痛,不禁仰天长叹:城内的人就要当俘虏了。
在石公立看来,这简直是开门迎盗,而用不了多久,王镕也醒悟了,他又给在野外露营的石公立下了另一个命令:夺回深州!
在朱温的三千兵轻松入城,鸠占鹊巢之后,有一些人也来到了镇州城。这些人来时,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一看还以为是洪七公的手下。
他们说自己是朱温的手下,到贵宝地来是避难的,为了留在镇州不被遣返,他们透露了一些重要情报:朱温将镇定魏三州的节度使互调,是为了一网打尽。
情报很准确,只是这些人其实太可疑,史书上只记载他们是梁朝的公民。问题是:如果只是小人物,怎么能得知朱温的军事机密?朱温同志素来重视保密工作,三镇互调的事不要说一般市民,就连一些大将都未必了解,因为就在不久前,朱温还放出风,说要调集大军,收复潞州。
况且他们要是逃难,也应该逃到太原,或者淮南去,怎么会跑到镇州,镇州是梁朝小弟,两地引渡系统完备,跑到这里,就不怕成为王镕的投名状?
联系王镕母亲追悼会上突然出现在的太原使者,再到这数位突然冒出的政治难民,这一切,也许正是隐秘战线上李存勖的精心安排。
史书未明写,我们只能姑妄猜之。
到了这时,王镕同学才从丧母之痛中清醒过来,连忙给朱老大写了报告,说明了自从大哥手下的三千大兵进深州后,老百姓很不适应,治安情况严重恶化,而现在幽州兵也退去了,还是请大哥把部队调回去吧。
朱温表示谅解,回复道:亲家,你放心,过两天,我的部队就会撤出来。
王镕放心了。不听领导的话会死的很难看,但死的更难看是只听领导的。
一个深夜,朱温在深州的兵马突然发动攻击,将守城的原班兵马尽数诛杀,然后军事接管深州的一切。
王镕这才想石公立,命令这位在外面喝凉水睡冷坑的军将赶紧攻城,收复深州。
有的东西出来容易,想回去就难了。如果国企的编制,前妻的被窝。石公立领着部队攻了数天,也没有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好在王镕同学虽然打仗不行,但对世界局势有非常清楚的认识,又对引进外援有丰富的操作经验。知道要对付朱温,非得请动大神不可。
既然你说我勾结外人造反,那就勾结给你看。
在王镕的引援名单上,太原并不是唯一的一位。论传统友谊,镇幽两镇源远流长,在二十五年前,镇州就跟幽州结下了一对一帮扶对子。
有困难,找刘守光。
那日,孙鹤神秘的跟刘守光说了那个等字,可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不用像孙猴子等五百年,也不用像牛顿等的苹果都掉了。
机会来了。
接到镇州的求救信后,孙鹤正在办公室里办公。看完信,孙鹤跳下坐床,兴奋的冲出门。
这是实现幽州称霸天下最好的时机,他的一生都在等这样的机会,正所谓等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
跑到刘守光的家,王府的守门人告诉他,刘老板不在,到外面打猎去了。
孙鹤等不到老板打靶把营归,转身奔到马房,牵了一匹快马骑上直奔郊外。孙鹤同志是个精明的人,知道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胜利,时间就是霸业。
在猎场,气喘吁吁的孙鹤找到了刘守光。孙鹤眉飞色舞的向老板报告了最新消息,建议马上出兵援助。因为好的机会从来不会只为一个人准备,太原人肯定也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大王(刘守光封燕王),只要我们帮助王镕击退朱温,则河朔镇定都会拜倒在我们的大王旗之下(则镇、定皆敛衽而朝燕矣)。”
“我们的霸业终于可以开始了。”
说完,孙鹤双脸嘲红,心驰神迷,他已经可以预见在他的帮助,刘守光横扫河朔,王镕俯身称臣,朱温望风而遁。而自己终于成为了汉之张良,蜀之孔明。
“我们为什么要帮他?”
刘守光冷冷说道,他实在不明白孙鹤瞎激动啥。
“他们要打,让他们打去好了,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们再一起收拾不是更省时。”
刘守光用一个常用语表明了幽州的策略:坐承其利。这个词有很多近义语,比如,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
孙鹤的对策可以叫主动出击积极参与,刘守光同志的叫静观其变坐捡其利。论谁的对策高明,也许还得让事实说话,但论谁的话算数,当然是领导的话管用。
孙鹤同志被一阵抢白淋得全身冰凉,再要争辩,领导不给机会了。刘守光挥一挥马鞭,将所有希望带走,唯留给孙同志一阵乱尘。据说是追逐一只偶现身影的鹿去了
吃了点灰,回了回神,望了望老板潇洒的背影,孙鹤调转马头默默离去,他现在才知道,对方不是刘邦,自己是张良加萧何也是白搭,对方不是刘备,自己是卧龙凤雏合体也未必能安天下。
孙鹤的心已经受伤。
不管了,爱咋咋地。
其实不只刘守光准备看热闹,太原人也不想管镇州这趟浑水。
镇州的使者来到太原后,还看到了老邻居定州来的使者,定州的王处直显然要老到一点,不等朱温的兵马攻到他城下,就已经派兵到太原求救来了。
太原人对定州来的说道:你们是太原人民的老朋友了,有事,我们一定帮忙。但镇州嘛,我们还真不想管。
不能怪太原见死不救,要怪只能怪王镕太善变,这么多年来,小王同学见谁厉害就给谁交保护费,这样的小弟,任何一个老大都不会欢迎。
而且太原人还怕王镕是诈降。
这些天,朱温同志为了下好河朔这盘大棋,进行了精心的布置,数路大军出动,都是打着攻打潞州的旗号。
王镕突然来求救,说不定是玩苦肉计,吸引太原分兵。
他们是亲家,关系又久远,这肯定是忽悠我们的!
我们不上这个当!
很多年以后,毛泽东同志评定梁晋争霸,他老人家认为太原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有三个原因。其中一个就是李存勖的断。
从错综复杂的关系里抓住最主要的,从扑朔迷离的现象里抓住最本质的,是为断。断,正是一个合格领袖所必备的要素。
李存勖没见过王镕,但他十分清楚王镕同学的个性,怕死(谁也怕),贪生(谁不贪),厌战(爱好和平)。这样的人其最大的理想不过是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说到玩诈降,王镕有这个能力,却没有这个想法。
不用再怀疑,不能再迟疑,为了这一天,我们等待已久。再不出兵,黄花菜也要凉了。
太原的军将们说慎重为上,李存勖说要大胆进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家里面归根到底要听老婆的,在单位归根到底要听领导的,在太原,当然是李存勖说了算。
周德威同志再一次被授以重任,没多久,大军抵达赵州(河北赵县)。在这里,他将遇到一个全新的对手。
这个对手跟他有一点相通:都喜欢以逸待劳。
二年以前,有一个人风尘仆仆的来到汴州,递上原单位开具的介绍信后,他很快得到了梁朝大老板朱温的亲切接见。
这个人正是王虎降将中最后归位的王茂章。
虽然朱温同志没有像曹操赤脚迎许攸那样兴奋,但对这位大将也是期待已久。当年青州征王师范一战,此人临阵席地痛饮,那份从容已经深深印在朱温那颗爱才的心里。
我要是手下有这样的人才,何愁天下不得?朱温曾叹道。
上天对朱温实在不薄,当年他提着喂猪的木桶,呆呆地望着张小姐,说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娥肉的话,想不到多年以后,上天就把张小姐送到了他的跟前。
现在老天又将王茂章送到了洛阳。
为了避朱温曾祖的名讳,王茂章改名为王景仁。同样,为了表示对朱温祖宗八代的尊敬,我们也改称他为王景仁。
朱温手下虽然能人众多,但地盘大了,也会闹人才荒。那时,刘鄩要在长安防备李茂贞,康怀贞守华州,牛存节在守卫同州。这么多人扎堆在关中这一块,那是因为刘知俊同志始终是个威胁。而杨师厚驻陕州,要防备着太原人南下。
这里提一下,猛将一枚的张归霸在二年前已经去世,其弟张归厚同志年纪也大了,丈八长矛提不提得动不说,能在没有旁人的帮助下把裤头提上就算不错了。
朱总的人才链快要断裂。到了这时,他有没有想起朱珍、氏叔琮、王重师,甚至在凤翔过得并不如意的刘知俊以及退休在家的葛从周?
高级人才的紧缺是每一个快速增长企业的心头病,王景仁的到来及时弥补了朱温对人地的需求。
可奇怪的是,王景仁入了梁朝编制之后,并没有立刻就上沙场
到了汴州后,朱老总给王景仁安排了一个文官的职位:宰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是虚职,不用写提案,也不用看文件,月底也不用写总结报告,就是上班打打卡,然后站到一帮文官中间,听他们读读牛皮,也算是熟悉一下环境,认识一下同事,结交一些朋友。
于是,王景仁很闲,很孤独,一个人走在上班的路上,认识他的跟他没共同语言,有共同语言的对他不理不睬,朱温的武将都是马上争功名,那有一来就升官发财光听报告不干活的。
人是不能闲的,特别是英雄。
二年百无聊赖的生活,差点让英雄白了中年头,可机会总算来了。王景仁被任命为北方征讨司令,朱总为他配备了超强的阵容,禁军的一半精锐交到他的手上,给他打下手的叫韩勍,禁军中的高级将领。
除了这位,朱温将单挑王李思安派给王景仁当前锋。
这是一个比较合适的配置,李思安需要重新证明自己,王景仁需要找回当年横扫千军的感觉兼证明一下外来的和尚也能念好经。
这两位踌躇满志的新搭档领着梁朝的主力渡过黄河,直扑周德威驻军的赵州。可没过多久,王景仁突然接到了后方一封加急令:速速撤军回洛阳。
在王景仁进军的同时,有一个人在洛阳的太空观测站仰望星空,差点泪流满面。那时,其人面色凝重。第二天,这位天文馆馆长(司天监)就给朱温写了一个报告:来月太阴亏,不利宿兵于外。
太阴就是月亮,意思就是下个月会发生月食,这个时候驻扎军队在外面只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通过看星星数月亮来判断能否出征?这也太玄妙了点,但这位星象人员有许多成功案例,曾经利用星象学成功预测到了攻沧州之败,刘知俊之叛等等。
朱温是位天文爱好者,很信这一套,连忙给王景仁下了召回令,但王干部显然不是岳飞。
领兵回洛阳,又回到办公室看报纸喝绿茶打发一天?间或混迹在一班文官中间发呆?然后在那些武将异样的目光度过余生?
那样的日子,王景仁已经过够了,算起来,从当年他在青州大战朱友宁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七年间,他再没有听过万马嘶鸣的声音,再没见过万矢如雨的壮景。将军本该属于那样的时空,七年的时间抹不平一位英雄的雄心壮志,只能积蓄起征战的欲望。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放下朱总的诏书,王景仁率兵继进赵州,前面是一处缓缓延伸的平原,平原上,有一条静静的河流。这条河叫野河,这个地方叫柏乡。
顺便提一句,九百年前,光武帝刘秀曾在这里称帝。
第五章柏乡之战
柏乡注定不会寂寞,千年以前,它见过刘秀的雄姿,听过山呼万岁。千年之后的今天,铁蹄声再次将它唤醒。它将见证沙场健儿智与勇的较量,甚至像上次见证刘秀中兴汉室一样,有很多人认为这里有一个人会成为光复唐室的英雄。
此人是被历史评价有光武之功的李存勖。(庄宗以雄图而起河、汾,以力战而平汴、洛,家仇既雪,国祚中兴,虽少康之嗣夏配天,光武之膺图受命,亦无以加也。庄宗,李存勖也)。
继周德威之后,李存勖来到了这片美丽而又弥漫杀气的平原。
李存勖本不用来,但他来了,而且是迈开小脚,一溜烟的来了。
难缠的对手
李克用的大半生都在沙场上度过,平常没有什么时间教李存勖读论语翻春秋,对于文化课方面,李克用同志实在是有心无力。但他的军事课抓的不错。每次出征都带着李存勖,也不管人家才五岁,连幼稚园大班都不能上。
这事要被孟子知道,可能要痛斥一声:夷族之人,拔苗助长。
那些年,未成年的李存勖远远地站在高处,用单纯的目光望着父亲指挥调度,倜傥十分,望着军将左右冲突,看战场上刀光剑影,听乱尘里金鸣铁嚣。按今天的话说,这孩子是天天看美国黑帮电影,打街霸玩魂斗罗搓台球长大的。
奇怪的是长年的血腥场景没有把这祖国的花骨朵摧残。反而激起他对战斗无比的向往。算起来,他的年纪不大,但工龄很长。而作为一名长期只能看不能动的军事观察员,他内心压抑的热血比王景仁还要汹涌澎湃。
听说梁朝的大军向赵州挺进时,他连忙领着李存璋张承业李嗣源们奔赴赵州。这是夹寨之战后,太原再一次倾城倾将而出。在以后的日子里李存勖经常这么干,似乎从不担心对方抄他的后路,捣他的锦绣太原。而奇怪的是,对方还真配合,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从来都没想到太原在大部分时间里其实是一座空城。
李存勖把这个空城计演了数年,直到一位梁将突然发现了这个秘密。
当然,这还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李存勖同学将迈向他人生旅程里真正意义上的沙场处女秀。上回破潞州夹寨,披麻戴孝的不好意思动手,只好充当了精神领袖的作用。
这一回再也没有什么阻当他对肉搏的向往。
第一次,总得品尝一下痛苦的滋味,虽然李存勖被公认为五代最会打仗的皇帝,没有其一。但这个第一次,极可能是去给周德威添麻烦去了。
李存勖同学一去就旗开得胜,活捉了二百多号人。可能有些胜之不武,抓人家的时候,那两百梁兵没干别的,只是在野外打草罢了。
说起梁朝的兵种,炊事班的打草工种可能是最悲惨的一群人,干着挖野菜的活,操着挖人祖坟的心,时不时就会被人家抓了去暴揍一顿,然后捆成粽子当俘虏。
而这些大兵被安排这个吃力不讨好活,多半是军事技能不过关。但他们也有长处。
梁朝的打草班战士政治思想水平明显要高于打酱油的,每天除了为战马准备一日三餐,竟然还知道自己部队的绝顶机密。
不用宣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连辣椒水都没端出一碗,这些打草兵就交代:我们朱总说了,这一次来,就算镇州是铁打的,也一定要攻破它。
显然打草工不但关心政治,留心信息,还善用修辞手法:夸张。
当然,坦白了也还是要坐牢的,但这些人留着要派人看守,还要管吃管住,实在不划算,放了又会泄露自己的行踪,杀了嘛,李存勖暂时还没有修炼出这等铁石心肠。
李存勖为他们找到了最好去处。
将这些人送到镇州,交给王镕。
现在的李存勖已经是反梁联盟的杠把子,这个称号是镇州王镕跟定州的王处直给封的。怎么将联盟里的同志紧密的团结在自己身边,这位年少的武林盟友懂的。
但仅仅二百个打草兵的口供并不足以坚定盟友的决心,在赵州,屯集着来自镇州定州太原的三方军队。
人多了,容易坏事,时间长了,容易审美疲劳。要是拖久了,说不定镇定两家的兵马会动摇信心。
唯一的办法,只有速战。
李存勖找到周德威,下了一个命令:趁着我们联合部队的人心还没散,应该速速推进,与梁兵决一死战。
听完新老板的指示,周德威摇摇头,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存勖虽然上过十多年的军事旁听课,但实际证明,旁听还是不如实践。论实战,周德威是老同志,经验多,见识广。
在李存勖没来的日子里,周德威数次出击,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次遇到的对手将是一个无比难缠的家伙。
两天前,柏乡,梁营
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啸声,一阵乱尘扬起。不过一会,这阵乱尘卷到梁营的门口。仔细听那呼啸声,你会比较困惑,仿佛联合国开大会,鸡鸭鱼鸟鸣成一片。
困惑是正常的,这支骑兵是周德威手下的多族混编队,要是细分能分出五种以上来。这些呼啸声也就夹杂了各族方言,当年也就李存信能全部听得懂,自从那位不世英才撒手西去后,世界上就再没有人能分得清楚。
不要留恋李存信,他已经是一个传说。
这伙骑兵到达营门后,一不放箭,二不放火,三不踏营,只是以营门为中心点开始做折返跑,当然,边跑还伴随着乱哄哄的叫喊声。
虽然没人听得懂具体是什么意思,但相信梁营的人应该都能懂他们的意思。
这是周德威的老招数了,周老将军面色铁青,平时自己不说话,但手下这帮人个个比菜市场大妈还能说,而且又不遵守小学生守则,开口就骂人,从祖宗八代到身体缺陷再到个人道德,全部上纲上线,马跑二圈,还没有重样的。
这都骂上门了,不出去教训一下就太能忍了,除非是下水道里的忍者神龟。
可周德威的非友好嘴皮访问团们就发现,这一屡试不爽的诱敌之计不管用了。
跑了十来圈,该骂的都骂遍了,马都觉得耳朵受了极大的污辱,可对方营门紧闭,仿佛他们是一片浮云。
诱敌失败的原因自然是没做到知己知彼。
要是知道对方是什么,周德威也许就会省省口水,另想办法了。
王景仁以前是淮南的,虽然淮南跟太原也有军事交流,但主要是单方面的,多是太原的军将到淮南进行指导工作,淮南的人极少到太原去,于是王景仁的性格特点在太原的档案库里没有备案,周德威完全不了解这位梁朝空降将军的习性。
王景仁善于后发制人,当年在青州城外,朱友宁攻他的友军攻了一夜,王景仁扮瞎子扮了一夜。
能装瞎子,自然能装聋子。
骂吧,等你累了,我再跟你算账。
到了日将落的时候,周德威撤走了,到营后,他吩咐他的那群舌将:多喝点水,明天我们还要去。
周德威言而有信,第二天,太原联合部队又继续挺进,距离梁营只有五里地,安营扎寨后,周德威又领着他的那帮大嘴混编团来问候梁营。
这一次,他没有失望,刚热了热身,嗓子还没完全开,对方的营门就大开,从里面杀出大队兵马来。据说正好三万。
这倒让人有些出乎意料,仿佛刘德华还没开唱,下面粉丝就群情激昂,场面失控,痛哭昏倒无数。这叫人情何以堪,技将何施。
冲出的这些人明然比粉丝要热情的多,而且经过专业训练,对围追堵截偶像有相当的心得,出营后,迅速分为了三个方阵。
这里要说明一下为什么分为三个,而不是四个,毕竟四面才叫合围。而梁兵一来没有网开一面的菩萨心肠,二来昨天被人用多种语言问候了一天,就是菩萨也有火,他们也绝不想让这些民间口技艺人能啃到下一顿的馒头。
分成三队的原因是有因为梁营前方有一条河,名叫野河。野河之北,五里之外,就是李存勖的大营。这条河成了一道天然的阻击线,将帮助梁兵体现合围的效果。
梁兵的猛然杀出,果然起了奇效,太原游骑团开始后撤,走时,全没有刚才一骂夏雪降,二骂冬雷响,三骂断江流,四骂崩天地的气势。
晋兵们低着头,士气全无,让他们突然失去斗志的原因倒不是兵力悬殊(确实悬殊,周德威只领了不到二千的骑兵过来),而是望着那些梁兵,太原人感觉对方是金钱帮,而自己是丐帮的。
出营追击的梁兵是朱温的禁兵,其军号有天武、天威、英武等,部队番号有时会变,但里面的人都是朱温的亲信,所谓中央嫡系,素质优,待遇高,福利好,装备精。
在五代十国,这次禁军可以排进第二,而第一不是李存勖的。
在这三万精兵出营后,没有交战,光穿着就直接将太原人震撼住了,个个银甲铁盔,更神奇的是梁兵将防卫器材和时尚元素进行了有机结合,在铠甲外还有精美的丝绸,甲衣上雕刻着金银花纹,在冬日的照顾下,反射出绚烂的光芒。
而相比较之下,太原人的行头就太差了。
自从李存勖上台以来,整顿军纪,严禁违法犯罪活动,太原军人的灰色收入就几乎断流。而军人毕竟家里也有老婆孩子的,老婆要买新衣服,儿子要交学费,那一样少得了钱?
周德威同志发现了队伍中已经有许多人受不了对方的糖衣炮弹,开始士气低落。但同时,他又发现了另一个情况。
周德威发现,在自己后撤时,对方并没有穷追猛打,反而大声呼叫,来回奔驰。他马上明白过来。
转过身,周德威对身边的李存璋说道:他们不像是来跟我们拼斗,好像只是来显摆装备的。(梁人志不在战,徒欲曜兵耳)
事实确是如此,王景仁正是要用这一招搞和平演变,击垮敌人的信心。
你不骂我吗?我让你看看大爷我多有钱,我自卑死你。
在阔佬军团的对照下,太原的这些人显得太寒酸。如果衣着可以换算成装备来计算,完全是小米加步枪对抗飞机加大炮。
都是当兵的,差别咋这么大呢?
情况很不妙,再这样下去,心理失去平衡的太原骑兵虽然还不至于直接罢工不干,但肯定会滋生消极怠工的情绪。(不挫其锐,则吾军不振。)
周德威打马上前,聚集骑兵,他将用一段极富煽动性的言论扭转局面。
清了清嗓子,周德威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慌,对面的梁军是我都认识,他们是汴州天武军,以前都是在汴州摆地摊做小买卖的。(屠酤佣贩之徒耳)”
周德威言下之意是,他们连城管都打不过,怕他们干什么。
果然,周德威说:“别看他们穿的光鲜,但打起来架来,十个也干不过你们一个(衣铠虽鲜,十不能当汝一)。”
当然,这样的话忽悠不了太原的众大兵们,他们虽然五大三粗,但并不傻。
别扯这些没用,看看我们穿的跟原始人似的,提高待遇才是硬道理!
大兵也是认实惠的。
周德威给他们指出了实惠。
“你们看,只要你们抓住了对方一个,那就发达了,以后娶老婆置小妾生孩子买房子什么的都不用愁了(擒获一夫,足以自富)。大家快点上,不然日后成为不富裕的大多数可不要怪政策没给机会(此乃奇货,不可失也)。”
领导就是有水平!死的能说成活的,明明是让人去送命,却能说成是发财。
说到这里,刚才还沮丧的太原大兵突然眼睛发亮,精神为之一振。论起在战场上捞外快,确是一个发家致富的快捷门路。
三万梁兵不再是凶恶的敌人,而成了上天派来的散财童子。
历史证明,钱确能使鬼推磨,在杀敌能致富的思想指导下,这二千骑兵真的不识数,跟着周德威冲向了三万梁兵的两翼。
而事实证明,效果还不错,谁能想到对方才二千多人,竟然敢向三万人发起冲刺?一时之间,被对方打得措手不及。
周德往来杀了数个来回,有人数了,周工头领着大家四次冲入梁兵阵营,成功的抓获一百多人,也就是说,有一百多位太原来的大兵通过浴血奋战,成功地成为了少数先富起来的人,成果还是喜人的,致富率超过了百分之十。
但这也只是大战前的一次试探性交锋罢了,目的不是消灭对方,而是摸清对方的虚实。情报已经收集完毕,而对方也重新稳住阵脚,开始倚靠兵力上的优势,步步进逼。
退吧,周德威一挥手,且战且却,成功渡过野河,脱离战场。
士气恢复了,至于大部分人并没有抓住这次发横财的机会,周德威表示不要着急,只有你胆子大,肯卖力,机会总会有的。
但机会不在今天,也不在明天,要发财,发大财,除了胆量、勤劳,还得有智慧和耐心。
李存勖就显得很没耐心。
难侍候的领导
第二天,周德威向李存勖报告了这次试探得出的结论:敌人气氛很嚣张,还不是进攻的好时候,我们应该等等看。
可在李存勖看来,周德威这是在消极怠工。毕竟老周在这里搞了半个月,竟然毫无作为,等到自己到达前线,亲自监督,才出去骚扰了两下,而成果就是抓回了一百多俘虏。
对方三万多人的部队,两天只抓住了一百多个,照这个速度下去,陈桥兵变了,这个仗还不一定打得完。还不如我一下抓二百打草兵呢
武林盟主总是喜欢放开手脚,加快速度,统一天下,文成武德。
于是,李存勖很不爽。
“我们三镇联兵应该速战速决,你想按兵不动是什么意思?(何也)”
得到的回答让他更不爽,周德威竟然要教他怎么打仗。话很长,大概意思就是不能指望镇州定州的兵马能发挥什么作用,这些人守城还行,野战完全就是一菜鸟。而我们能打野战,是因为我们的骑兵有优势。但如果跑到人家的营门前堵着人家打,人家万一杀出来,后面是野河,马根本跑不开。
背后的意思是,你急个鬼啊,打仗不是靠本春秋就行,靠书打仗的那是赵括。
年轻人血气方刚,年纪轻,经验欠缺,但面子也薄。听见老周的话后,李存勖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良久,突然转身,招呼都不打一声,丢下一脸无辜周阳五,直接回到帐房,向床上一躺,蒙头就睡。
伤自尊了。
李存勖同学,你已经是领导了,领导嘛,就得高屋建瓴,管管战略,正所谓,大海航行靠舵手,你就把握把握大方向。战术什么的,能不管最好放手。具体点说,救不救王镕,打不打朱温你说了算,怎么打,什么时候打,这是周德威的活。
可领导毕竟斗气罢工了,这可比大兵怠工要严重得多,况且,老周那点口才也就忽悠一下文化水平较低的,对付李存勖,实在是理论储备不充分,表达方式不灵活。
于是,周德威找到了一个可以说服李存勖的人。这个人地位高,而且相比李存勖跟周德威还是打仗的外行人。我们知道,外行人往往容易说服内行人。个中原因,是内行人总喜欢据理相争,而外行人往往另辟蹊径,以情动人。
周德威找来的外行人是太原大太监张承业。
周德威找到张承业,跟他说了一些话。很长,平时不说话的周德威今天算是把一个月的口水预算用完了。
前半句是:今去贼咫尺,所限者一水耳,彼若造桥以薄我,我众立尽矣。
两方的大营距离很近,只有五里地,个别视力好的,能看到对方的炊烟,要是骑上马,一个冲锋就到。
这样的距离实在不适合骑兵作战,而更致命的是,周德威经过两天的试探,已经发现对面的这伙对手确是梁朝的精兵,并在数量上要远远超过他们。
史书上记载梁兵有七万,而李存勖的连着镇定两州的不到四万,不要轻易相信什么以一敌十的传说,以一敌十那是武侠小说。
在听完周德威的战场分析后,张承业马上明白,现在的处境不要说马上发起进攻,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
于是,张公公挑开了李存勖的营帐,轻轻的走到床前,那时李存勖面朝里背朝外。张公公伸出白净的手,温柔地拍了拍假睡的李存勖。
“大王,该起床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呢,周德威是老同志,经验很丰富,他的话我们可不能不听啊。”
话音刚落,李存勖翻身而起。抬头挺胸的说道:我也正在想周将军的话!
李同学变脸堪比翻书。
周阳五同志的脸太黑,话难听,弄得他面子全无。可这不是他刚才生气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周德威是对的。
人们容易原谅别人的错误,却很难原谅别人的正确。----邓布利多
好在,有张承业这位两朝元老做调解人,李存勖觉得面子又回来了。总算醒悟的及时,因为梁军已经有了动作。
当时,周德威跟张承业说:在我们的中间,只有一条河,如果对方造桥突然发起总攻,后果不堪设想。(彼若造桥以薄我,我众立尽矣)
这是一个相当精准的判断,在他们说话这个时间里,王景仁正在野河之上造浮桥。
周德威利用骚扰探明梁兵的虚实,王景仁也已经看清楚了对方的实力。在得知对方的营门距离自己只有区区五里时,他知道机会来了。
经过一阵突击施工,浮桥终于完成,等王景仁领大军渡过野河,冲到对方的营地。却只有一片断木残布。晋营搬走了。
来迟了一步,仅仅是一步。
就在张承业亲自出马做调解工作的当天,反梁联军起营撤退,一直退了三十里。
正是那一天的主动撤退避免了被王景仁突袭的危险,也为最终的胜利创造了时间,腾开了空间。
撤退之后,周德威又玩起了老招数,天天派说唱团去问候梁兵的诸位亲戚,派小分队骚扰对方的补给线,梁营的打草工成为重点打击的对象。
下次找工作千万记住,能力不是最重要的,经验不是最重要的,单位也不是最重要的,岗位才是最重要的。入对行还需要占据一个好岗位。
而王景仁紧闭营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以静制动,还是以动制静
五天以后,公元911年的元月初二。清晨
梁兵大营又迎了一些好朋友,三百多人,活动内容没有什么新意,据说梁兵们已经习惯了,要是那天没有人来骂,他们都会觉得闷的吃不安睡不香
只是这一天的气氛有些怪,平常那些人多是边骂边跑,将运动与演讲有机结合,但今天,这三百多人竟然直接冲到了营门口。
大清早的,欺欠人都欺欠到家门口了,再不表示一下就太没面子了。正好,王景仁也睡够了。
营门再一次打开,这一回冲出来的可不是三万,而是所有的梁兵。目标不再是展示装备,也不仅是消灭那数百鬼叫的。王景仁要玩一条龙,乘势杀到对方的大营去。
出击吧,就在此时!
三百晋骑掉头就走,他们虽然对对方的一身高档装备十分有兴趣,但还是学过一些数学知识的,三百对七万,再不跑,自己以后只能收纸钱了。
风紧扯乎,三百大兵在前面跑,七万大军在后面紧追。因为梁兵们的交通工具并没有统一,有的是四条腿的马,有的是爹妈给的两条腿,而腿里又有长条的,又有短条的,追着追着,七万大军就拉开了距离。
但总算快追上了,那三百大兵放慢了马步,到了开阔处,还调转了马头。直面他们。
这些人该不是放弃逃跑了吧.。梁兵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从附近的村庄里又冒出一伙骑兵来。
这些人,梁兵们都认识,他们是老熟人,打过多次交道。
出来的是横冲将李嗣源,小白袍史敬塘,在他俩中间的是黑脸哥周德威。
在数天前,周德威找张承业帮忙时,说了一段长话,上半句是退兵以避险,而后半段是这样的:诱贼离营,彼出则归,彼归则出。别以轻骑掠其馈饷,不过逾月,破之必矣。
正好是一千年以后,有位朱德同志提了一个十六字方计: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这个战术叫游击。
太原三将突然杀出时,身后是三千精骑,要是换到前些天,按周德威说的以一打十,正好。可略一接触,周德威收众就走。
这算什么回事,玩你追我赶还要用接力这一招?
现在,领路的变成了三千多人。
在跑了大概一个马拉松的路程之后,周德威将对方引到了该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离太原的大本营很近,经过九转千回的奔跑,周德威成功将对方大军引到了自己的主场。唯一的问题,配合上出了一点问题:兄弟单位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来迎接远方来的客人。
毕竟那时没有手表,在出征前不能对表。周德威可能稍微提前了一会,以致大部队还没有布好阵。
失误啊,而战场上任何微小的失误都有可能导致大败。要是梁兵顺势冲杀过来,周德威就不是将敌人引进包围圈的王二小,而成了为敌军带路的王保长。
幸好,还有补救的机会。
在到达太原大部队之前,要渡过那条野河,而野河之上,只有一条桥。守住了野桥,就能为布阵争取宝贵的时间。
周德威的三千骑兵过桥之后,马上有一支部队冲上来,扼守住了桥。
守桥的是镇定来的同志,他们没有骑兵,只好干防守的苦力活。但吃苦耐劳显然不是这些他们的优点,要不是朱温突然对他们下手,他们还活在局部和平世界里。
很快,梁兵出动了夺桥敢死队,梁兵虽然跑了数十里地,但不愧为精兵,竟然精力十足,个个争先要去夺桥开路。
一个人将这一切看在看眼里.。
李存勖同志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目不转睛的观察着战场上的一切。这个工作他经常干,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有了决策权。
眼看着桥守不住,他转身对旁边的一个人说道:要是让梁兵过了桥,只怕没办法遏制他们了。
言下之意是,同志,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刻到了,你能不能把桥给我守住?
将要接受组织考验的人叫王建及,李存勖的保镖队长(匡卫都指挥使),以前是李罕之的手下,是一百赴晋深造黄埔一期的成员。算起来,他跟杨师厚是同班同学,可惜杨同学不在现场,不然两位倒可以聚聚旧。
虽然李罕之同志在太原最困难的时候投降朱温,将太原最重要的两个门户泽潞两州做了见面礼。可就他输送人才到太原这一件事,就足以抵消其过。(太原五虎将之一李存审也是李罕之输送的)
王建及转身下坡,聚集二百名长枪手。
不用多做动员,桥要是丢了,大家一起玩完。
二百长枪手在王建及的带领下,发挥艰苦奋斗,不怕牺牲,首战用我,用我必胜的精神。在最关键时刻顶了上去。
据说他们是大吼着冲上去的,幸亏他们不是张飞那样的噪音狂,不然桥都得被他们喝断。
梁兵渐渐退去,但对李存勖来说,击退敌人并不是让他最感到高兴的事情。
虽然桥差点失去,但在攻防当中,李存勖发现了一个让自己窃喜不已的现象。
梁兵虽然勇猛,而且积极肯干,战必争先,但各队之间大声喧哗,不分主次,明显纪律工作没有抓好。
其实这倒不能全怪王景仁,实在是王景仁在新单位工作时间太短,工作成绩几乎没有。而李思安在朱温手下干时,王景仁还是梁朝的敌人,就连这次的副司令韩勍都有资格当王景仁的前辈。
手下都是老油条,管理起来比宫女还难,而王景仁还没有达到孙武的水平。自然会出现各自指挥的乱象。
反观晋兵阵营,虽然形势一度不利,但各队齐整肃静。
二年以前,李存勖开始整顿军队,严肃军纪,到了今天,终于见到了成效。
纪律,是军队的生命。------摘自《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史》
有此强军,此战,吾必胜!
但胜利总是曲折的。
李存勖布阵完毕,全面接触战很快就打响了。
介绍一下双方的交战情况,梁兵分两砣,东边那一砣是王景仁率领的来自魏州等地的混编队。禁军精英在李思安、韩勍两位老干部的领导下列阵西方。
在两边互相呼应的情况下,梁兵虽然没有取得胜利,但至少保证了东西方不败。
战斗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到了这时,李存勖同学的脸色又有点难看。
对于战斗的困难程度,李存勖并不是没有准备,毕竟对方不是吃素的,不但人数占优势,装备也不差,单兵作战能力也很强。
让李存勖不爽的是自己的精兵在这个时候竟然作壁上观。自从早上把梁兵引到这里来以后,周德威就好像完成了这天的工作量,一直旁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般跟着看热闹。
老板看热闹是天性与权利,部门经理也陪在旁边装打哈欠的,就太不识趣了。但老周同志年纪大,威望高,李存勖这位小老板实在板不起脸去呵斥。
于是,李存勖突然做出一个举动。
李存勖猛的一夹马,就要冲出去。
李同学按捺不住荷尔蒙的刺激,要亲自上场!
这个举动把太监大哥张承业吓了一跳。
我的娘亲咧,小祖宗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老大王交代?
我猜想,小李同学想这样干不是一天两天,这个全是李克用同志造的孽。你想一下,一个从五岁的小孩被领到战场上观摩,能不惹上好斗的冲动吗?
换个说法,如果你五岁时被令尊大人领到电子游戏厅,天天看人家蚝油给的放宝或端把枪翻跟头躲子弹,可就是不让你玩。你受得了吗?
现在你好不容易长大了,袋子里装着一大堆游戏币来到游戏厅,你要是不把游戏机的摇杆玩坏了,我都要说声你真斯文。
李存勖早就耳热目赤,血脉贲张,心不能制,现在李克用在雁门躺着,总算多年的屁孩熬成大爷,想干就能干了。
当然,李存勖之所以成为李存勖,而不是李晔,是因为他还有些理智。
比如你要冲就冲啊,反正你是领导,领导要下田插秧,下井挖煤,下基层祸害走地鸡,谁能拦着?
可李存勖策马之后,没有直接冲到群殴现场,却转到周德威面前说了一句话。
两军已合,势不可离,我之兴亡,在此一举。我为公先登,公可继之。
说的很好听,其实意思是老周啊,老周,你耍大牌,搞怠工,是不是年纪大了?那我就先上了,你在后面跟紧点。
领导跟你说软话,要给你打下手,你千万别当真,不然,以后发工资,评职称,选先进,过年发面粉苹果,老板留一手就不要埋怨了。
说完,李存勖打马就走。这会,是真要下去练练了。可一提马绳,不动,如山。
不动是的马,如山是周德威的身体,马被周德威拦住了,老周显然不想过年领到的苹果里有虫在打洞。
拦住李存勖后,他又说了一大通话:观梁兵之势,可以劳逸制之,未易以力胜也。彼去营三十余里,虽挟糗粮,亦不暇食,日之后,饥渴内迫,矢刃外交,士卒劳倦,必有退志。当是时,我以精骑乘之,必大捷。于今未可也。
总结起来是三个基本面,一个中心思想:
基本面一:梁兵很强,不能硬拼。
基本面二:梁兵也是人,也得吃饭,他们身上有干粮(虽挟糗粮),但没空吃(亦不暇食)。
基本面三:只要再坚持一下,他们一定饥渴内迫,人心思退。
基本面四:我的兵不是不动,是没到时候。
史书上说周德威平时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我不假思索,直接引用,而眼见着这黑脸汉子一说就一大通,简直比菜市场大妈还聒躁。莫不是史册也是按中学生考试大纲编的?
仔细又翻了翻,琢磨了十分钟又十秒。我终于醒悟,人家明明说平时嘛。没说关键时刻也不开腔。
领导都呛你声了,你还低头不语,摆弄衣角,欲说还休,那兄台估计是不想干了。
周德威出口成章,摆事实讲道理,表明了他的中心思想:等!
李存勖在周德威这里碰了个软钉子,但他年纪轻干性足,请不动你老周,我还请不动别人了?
折马调手,小李找上了大李,大李是李嗣源。
这一回,李存勖同学终于开窍了,父亲留下来那些人都不是好说话的,个个都有主见,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会给你谈思想讲主义摆事实,而且免疫力强,说软话行不通,下命令直接驳回,大有软硬不吃,打死也不从的精神。
要想让他们听指挥,还得动动脑筋。李存勖似乎找到了办法。
去找李嗣源时,李存勖是带了酒的。据说酒杯还是白金做的,而且是大酒杯。
“哥哥,你看到对面梁军的赤马队,白马队没?别说,还真有些气势,就连我也有些胆战心惊。”
李存勖微笑着说了上面一段话。
李嗣源大声回答:“确实是好马!”
然后,他缓缓说道:“这些马迟早得关到我们的厩里。(彼虚有其表耳,翼日当归吾厩中。)”
李存勖等的就是这一句。
“哥哥气吞万里如虎!”(卿当以气吞之。)
说着,李存勖还递上满满一杯酒,风萧萧兮易水寒,哥哥你喝了这杯再去啊。
因为那时三国演义还没有开播,李嗣源没有模仿关公温酒斩华雄的先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呼啸一声,领着一百多人为扩大太原良马养殖业冲了出去。
这一去,李嗣源同志算是上当了,明显他没有周德威能沉住气,一激将就输给了年轻的义弟。
这里说一下李存勖所说的赤马队跟白马队,此两队是梁军精英中的精英:龙骧军。军分两队,红队跟白队,红队从人的穿着到马的肤色,全是红色。白的,亦是白成一片。倒有些打胜了就办红喜事,打败了就办白喜事的意思。
李嗣源领着一百人冲过去时,明显是想为对方办白喜事,他冲向的是白马阵。
白马阵一阵骚动,只见得白晃晃的方阵里猛不然进入了一条黑龙。
一会白色泛滥黑色销迹,一会白色炸开,黑龙突起,一会黑白混杂,难辩敌我。可猛不然,一阵怒喝,白色从中裂开,黑色奋蹄而出,脱阵而去。
李嗣源回来了,还没有走空趟,胁下各挟一人。据说两位被活捉弄的是小军官,可怜龙骧军威名毁于一旦,军官被人像抓大姑娘一样抢了去,以后说起来,怎么在单位里抬头做人?
据说,此次交锋过后,反梁军团士气大振。但这样的冲锋还是慎重为好,因为李嗣源差点回不来。
回来时,李嗣源不但带回了两位俘虏,背上还插满了箭,活脱脱一骑马的刺猬。晋军还不缺箭,犯不着李嗣源玩草人借箭。要不是大李的肉够结实,跑得快,铠甲还算凑合,只怕就不是成为李刺猬,而成李串烧了。
要是李嗣源死了,以后谁来主持后唐公司运作?谁来领导中原人民奔小康?
等吧,现在还不是全面出击的时候。江湖语录已经指出了:宁等三分,不抢一秒。只有等待,能让我们在正确的时间将正确的行动转化为真正的胜利。有点绕,但考虑到爱读史书的都是聪明人,于是就煽情的写下这句。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太阳西去,眷恋的阳光将这片平原上的打架斗殴现场暄染上鬼诧的血红色。
老兵们在砍人与被砍之间想,这是老天要大规模收人了。
李存勖在想,中午饭已经耽误了,梁兵不会连晚饭也省了吧。
快了,就在此时,梁军的东阵突然乱尘成天,阵脚散乱,他们要撤了。
原因很简单,到饭点了。
残阳下,周德威冷眼旁观,王景仁挥戈奋斗。双方主帅都喜欢玩以逸待劳。但两位的具体操作方法又有些差别。王景仁是任你山崩海裂,我全然不理,等你口崩脚裂,我再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概以言之叫以静制动。而周德威是你若不动,我让你动,你累得不动,我再出动。这个叫以动制动。
是以静制动高明,还是以动制动更胜一筹?
其实这是一个伪命题,因为就理论而言,各有所长,关键在于怎么运用。在这次较量当中,周德威把他运动作战,诱敌深入,拖垮累垮对方的特点发挥了淋漓尽致。
王景仁则完全没有坚持他的战法,始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自己的七万大军没来由的跟着人家跑了一趟马拉松,气都没喘上,马上投入新工作:飞夺野河桥,现在还跟人家混战了一天,竟然还没有累趴下,实在担得起梁朝王牌第一军的光荣称号。
王景仁同志唯一坚持的原则是:到点就吃饭。
我当年读初中时,在学校寄宿。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顿时桌椅声,脚步声,喊叫声,碗筷声响作一片,只见数百能吃善跑的半大小子蜂涌出教室,直奔大食堂,其排山倒海之势,遇佛杀佛,遇神弑神。
直到升到高年级,才明白其实饭你吃不吃,都在那里,不多不少。
显然王景仁的觉悟没有我们高。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还挺得住,三餐不吃钢哥也挺不住。梁兵已经开始闹情绪,要求马上解决吃饭问题。
到了这时,王景仁才意识到自己犯下的大错。但事已至此,再不开饭,手下就要开溜,无奈之下,他冒着风险下了先撤的命令。
其实反梁联军也饿,但关键时候拼得不是体力,不是脑力,就是挨饿力。
当看到梁兵开始后退时,周德威一跃而出。
西门吹雪任雪花飞舞,在寂静的空气中,从容刺出那致命的一剑,李寻欢等待,听凭轻风抚弄他的发梢,直到风向转变的那一刻。
周德威像一个黑色的幽灵,等到了属于自己的契机。
三重奏
接下来的胜利不用多说,是属于反梁联盟的,但据说,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不是因为他们的兵马能挨饿,也不是他们军事基础扎实,甚至也不是周德威的忍耐起了最终的作用。
一举击溃对方的法宝是三句话。
第一句话是周德威喊的,那时,他挥舞龙爪手(铁鍋)直冲而下,伴随着一身黑衣黑裤黑脸的是一句很腹黑的话:梁兵走矣!
梁兵撑不住了,要逃跑了,兄弟们快上啊。
言下之意,赶紧痛打落水狗,越快打完,我们越能早点回去吃饭。
本也饿得发昏的三镇联兵顿时来了精神,踩着对方的脚印紧追了上去。但这一句话,最多也就振奋一下人心,并不足以保证全面的胜利。因为退的只是王景仁的东侧兵团。
在西侧的梁朝禁军发挥了艰苦奋斗勒紧腰带坚持到底的精神,似乎还不打算回去吃饭。
能忍不怕饿没关系,但如果只剩下你们孤军作战呢?
在周德威号召三镇联兵反扑时,横冲将李嗣源径直冲到了梁兵的西边方阵。来时,背上的箭已经拔去,被射成刺猬还轻伤不下火线,实在精神可嘉。
只是这一次,他倒不是来取对方上将首级的。
他是来喊话的。
很多年以来,大家都以为李嗣源是个愣头中年,没文化,只会打打杀杀。但其实大家都忽略了,勇猛的人在战场上是死的最快的一种人,比如朱温二哥朱存。李嗣源每次冲锋很猛,可依然成功活了现在,就不只是运气好可以解释的。
只有勇气加智慧,才能提高在战场的存活率。
现在,等到李嗣源喊出这句话后,大家才突然发现这个人并不那么简单。
李嗣源策马奔到,却不进攻,只围着敌阵大喊:东陈已走,尔何久留!
你们东边的同志已经撤走了,你们呆在这里喝西北风啊?
所谓煸风点火就是这样的,李嗣源同志在以后的岁月里,仍旧保持了这一优良作风。
西阵哗然,果然同志靠不住,撤走也不打声招呼。本着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的精神,西砣军团开始转身就走。
全线溃退,但注意,不是溃败。只是无组织的退走,还没有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毕竟这里的梁兵是一只精锐的部队,要是突然醒悟,来个回马枪,指不定谁能站到最后。
关键时刻,有一个喊出了大话灭敌第三弹。这个人是李存璋。
周德威腹黑,李嗣源更黑,但在腹黑领域登峰造极的是李存璋。周德威负责忽悠自己人拼命,李嗣源负责忽悠对方逃命。而李存璋本来负责的是追杀。
李存璋同志领着步兵团冲上来时,喊出直接将敌人瓦解的一句话。
梁人亦吾人也,父兄子弟饷军者勿杀。
意思是:梁人也是我们的臣民,那些为军队运送粮草的不要杀他们。
李存璋不愧是老干部,充分发挥了其政治素质过硬,理论基础扎实,演讲富有煽动性的特长,怪不得当年成功将李克用引上了割据的道路。
就眼下这句话水平就太高了。
要放普通人,顶多喊一句:缴械不杀。就算有些文化懂得不战而夺人之兵器了。
可缴械不杀四字金言在战场上出现次数太多,而且大多不会兑现,缴械之后死的更快,所以大家听到这一句,一般直接忽略,该逃的接着逃,该拼命的接着拼。
而李存璋的这一句,有深度,有层次,有技巧。首先,喊一声:都是自己人。这是摆明立场,宣讲天下同人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指出了什么样的人才算自己人:运粮草的。
更妙的是李存璋没有说出口的。
什么样的才算运粮草的?脸上又不会刻兵种,那自然是身上没铠甲,手上没兵器的就是运粮草的。
保留余味,给人暇想,优秀的广告大抵都是这样的。
通过一句话,李存璋成功将缴械这一丢面子的事情变成了你可以立地转岗当运粮工。这个东西现在骗子经常用,叫偷换概念。
于是,聪明的马上醒悟过来,开始脱去身上的铠甲,丢掉手上的兵器。虽然值钱,但毕竟是身外之物,保命还是重要的,笨一点的,一看,也明白过来了,赶紧向同志看齐,集体转岗运粮。据说李存璋的这一句话还产生了一个负效应:为以后的战场打扫归拢战利品创造了一个良好的环境。
当然,也有脑筋不开窍,连学都不知道学的,这样的人早点投胎,争取下辈子做个聪明人,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一刻间,从肚子闹革命开始,到不小心退了一步,就直接退入万丈深渊,被人革去性命。
接下来的进程全无悬念,而据战场记者报告,击敌最多的不是太原的主力军,而是镇定两州的兵马。
当日,周德威轻视镇定的兵马,认为他们只会守城,不会野战。老周素来评判公正,这些人战斗力的确比较差,但痛打落水狗这样的低技术含量低体力要求的活还是能干的。而且干得比太原兵还好。
他们不贪财。
钱财,镇定两州的人多的是,他们缺是只是一个宣泄愤怒的机会。
老大我们也叫了,保护费年年交,过年也没忘塞红包,你们还想着来掀我们的摊子,欺欠人不能欺到这种地步。
梁兵脱下的值钱装备丝毫没有影响到镇定兵马追杀的注意力。又据说在败退途中,经过一些村庄,梁兵们受到了当地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许多人拿出了菜刀,扁担,鸡毛掸子真诚的款待了他们。
河朔民风不是一般的强。当然,也不能把当地百姓的政治觉悟提的太高,更不能简单认为梁兵就是法西斯托拉斯格德米斯,世界人民齐攻之。我相信要是晋兵大败,这些百姓也会如此招待的。
谁让你们到我们的地盘争天下,砸坏我们的花花草草,破坏我们的农业设施?谁败打谁!
碰到了这样的苦大仇深的阶级敌人,梁兵算是倒霉透顶。
在这一天深夜,周德威们又杀回到梁营。梁兵们够意思,兵器粮草俱在。一点也没有自己得不到就该毁掉的精神。
不是他们不想,实在是来不及了。
夜色里,梁兵正在狂奔。王景仁再没有那份吃饱喝足再战的心情,李思安武功高强,自保不成问题,保别人也不是问题,他没动过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而韩勍边跑边想,回去后怎么跟老板交代?
据统计,七天大军只逃回去了一万。经此一战,朱总的禁军很多编制直接消失。
梁兵从河朔全线后撤,深州什么的当年怎么进去的,自己照原路出来吧,魏州因为离的近,不少地盘都被抢了去。
失败啊,这个总结报告实在没办法写。
李思安同志回去后,又被下放到地方去锻炼,这一回,他再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他被朱温送到崖州守海岛。没等登上海南岛喝上南海的盐水,就被赐了一杯毒酒。
王景仁被兔去统率军队的职位,连吃闲饭的同平章事的工作也被免去,被喝令在家面襞思过,要不是看在钱镠的面子上,王景仁可能已经成仁。
两年后,王景仁又出山了,那次,梁朝总算兑现了一部分诺言,借了他点兵,让他进攻淮南。
越过淮河,重归故土,王景仁在那里见到了一座祠庙,那时,他愣在庙前,呆若木鸡,突然间放下长槊,翻身下马,快步走入祠内,猛地扑通跪下,放声大哭。
里面供奉着淮南前大老板杨行密的遗像。
很多年前,王景仁还叫王茂章,投奔到老乡杨行密的帐下,从此开始了他们共同的传奇生涯。他们灭过毕师铎(草军老兵、高骈大将),战过秦宗权,孙儒(草军余炽),敌过朱温,教训过钱镠,打压过湖南马殷,吞并江西。
当时,号令淮南,天不怕地不怕,连朱温都要让他们三分。
现在,物是人非事事休。老首长杨行密西天单程游,淮南早已不是姓杨的说了算,而王景仁英雄气概,却敌不过命运安排,竟然辗转投到朱温的阵营,开始领兵与淮南对抗。
也许在这一刻,王景仁争雄好胜的心已经幻灭。
离开杨行密的祠庙后,王景仁接着进军,哭也哭过,但该干的事也还得接着干。不久,他碰到了另一位善用槊的大将,这个人我们很熟,叫朱瑾。两位昔日同事不分上下。激战之后,王景仁无功而退。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淮河,王景仁在淮河上做了标识,标出浅水可渡处。
王兄弟离开淮南已经数年,已经不记得这些弯弯曲曲的河道了,又明显没读过刻舟求剑的寓言。
那些标识物被淮南人偷偷换到了深水处。在指引下梁兵义无反顾向龙宫进军。结果证明梁兵们多是旱鸭子。
王景仁倒是成功游到了对岸,回到汴州没多久,他病死在家中。
辉煌与黯淡,豪迈与落泊,淡定与仓皇,成功与失败,流浪与栖息,忠诚与背叛,他都品尝过。是苦是甜已经不重要,这位一生是胆的人在五代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迹。
这就够了。
而柏乡大战梁营三领队的最后一位韩勍很惶恐。惶恐到他不得不做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