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世界上有十九层地狱,就是现在,我们生活的地方。
宗慈希华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早上醒来的时候,突然会有一股想要找个男朋友的冲动,但清醒以后就完全不想要了。
不过她没什么时间去想这些的。因为她每天的行程都很忙。
刚开始或许是为了逃避,她才如此,到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变成一种犹如囚笼般想要逃离的折磨煎熬,而现在却是一种不得不养成的、或者说是被迫远离低俗或娱乐的品性--因为她已经没有办法、说实话也放不下面子停下来了。
就如同她有时很想吃一下小时候的棒棒糖,可她现在也绝不会吃的那样,似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了,就只因为她长大了。
她也想过,可以想个办法慢慢抽身。但事实的情况是,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因为有强迫症而非常有道德感的人。她的工作非常的繁琐且重要,每天每天,几乎有做不完的事堆积、赶着她前行,如果她想抽身,那么势必会需要对某些地方疏忽,而这也是她难以接受,且无法做到的。
所以即使是每天自己感觉是自身渴切、那么非做不可的事情--找男朋友,因为现实的紧迫,她也就放下了。
可能有人说,什么职业会需要如此费劲心力?
想来想去想不透--自然是总理了。
正因为是一个国家的总理,所以她才需要轻巧地八面玲珑、竭尽全力地殚精竭虑——即使她自己最讨厌的就是面面俱到的人,也还是要这样做。
当然,以前的宗慈希华还并不是这样的。以往的她总是很有棱角,也算是非常激进的一个人了。而现却在变成这般一个平和的人,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至少对她本人来说是的。
但要说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大概也就是她上任的那一天吧!
那天是宗慈希华在大选完结后,心情无波无澜,却赴往总理晚宴之时,遭到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
宗慈希华在结束竞选的那一刻,是有想过其他人会因为竞选失败,或是觉得丢不起面子而针对自己,但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动静。
那天,上一任总理留下的造型师金珀玉,在飞速行驶的车上正苦口婆心地劝宗慈希华将她的头发放下来,做一个刘海,以免人们会被她的大额头吸引去了全部的目光。
而宗慈希华却并不愿意,“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有什么需要掩盖的?”
宗慈希华说话并不直接强势,但她的话却毋庸置疑地让人强烈感受到了她坚定固执的一面。
金珀玉只能沉默。
但其实金珀玉想说的,并不单单是形象的问题,而是宗慈希华的确是需要掩盖些什么东西的问题。因为没人会喜欢她的眼睛。
他就最不喜欢她的眼睛--即使她的眼线柔和温润,说话也总是慢条斯理,可是她的眼睛那么大,眼神那么直接,却又游弋,似乎永远都不带任何感情,却又有无限柔情的可能。
一秒的变换,一闪即逝,只有那副冷淡的表情却像是永远不曾变过的样子。让你不由莫名地感到挫败。
别人也最受不了她的眼。她的眼毫无波澜,好像不会转动的棕色宝石,但只要上下扫视你一眼,眼角微眯,你就会全身颤栗般地不舒服地透视——即使并不冒犯,却也并不舒服。
而现在,宗慈希华就是用这样的眼看了他一眼,然后说。
“我会留任你是因为我怕麻烦——还要重新去找一个人选……但如果是为了避免以后更多的麻烦,我不介意现在麻烦一下。所以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能配合好我的工作吗?”
金珀玉忍不住问了一句,“也包括照顾您的心情吗?”
宗慈希华顿了一下,“是。不过你还是用平语比较好,因为我不习惯”。之后不再抬眼看他。
金珀玉,“那不行的,对您的尊敬是最基本的……”
“对我的尊敬不用说出来,我自己会看得到”,宗慈希华又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金珀玉立刻就意识到了危险,他刚想说好,一声巨响,视线就瞬间天翻地覆起来。
巨大的冲击似乎从肺脉而来,震荡得他头脑昏沉,隐隐约约间,只看见热浪侵袭,几只军靴在头顶上方穿梭。
眼珠缓慢地转动着,他朝宗慈希华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瞳孔瞬间放大,因为宗慈希华并不在那里!
而脑筋像断了几节一样疲惫,思索无果,一阵晃眼的白光闪过,终于,他陷入了彻底的昏沉。
金珀玉原本对宗慈希华还有的一丝轻视,从他医院回来后,却发现宗慈希华什么事也没有,还在等着他给整理去总理晚宴的衣服时,就烟消云散了。
而对她不由地升起的敬佩,则是在听说她早在车翻过来之前就立刻做出反应,然后伺机而动,与外围人员一起将那些刺杀者给制服时陡然产生的。
当然,这其中自然还有令人疑惑的就是,宗慈希华为什么会这样做?又或者,她是如何做到的?
因为明明大选结束后,谁都感到了她浑身气息的沉郁,说不定她可以趁此机会逃离,借故辞了这工作(虽然金珀玉之前在车上遇祸时会下意识看她,就是觉得她会死于非命)……但她没有,相反的,她现在似乎因为那刺杀,反而变得精神奕奕,宽容度也很好了。
而且以她如此瘦弱的身体,又如何能有那么快速的反应力,这也是一大令人疑惑的问题,金珀玉不由地苦苦思索着。
“我已经说过了,你把衣服放在架子上就够了”,宗慈希华对着他淡淡地再说了一句,打断了他的思考。
她的语气还是算很温和,而且也没用她那样的凌厉的眼看金珀玉。
而金珀玉这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对这个新上任总理的兴趣似乎过多了些,以至于他都忘了分寸——忘了她大选结束之后,跟他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唯一不要做的,就是用手拿着她衣服,还想要穿在她的身上——她看起来有绝对的洁癖,而要他这个造型师的目的,也只是单纯让他搭配几套衣服,而且还不准碰那衣服、只能隔着空气指的那种。
而他刚刚不仅动了她的衣服,甚至还拿了下来想为她穿在身上!这对她来说简直不可饶恕吧?
毕竟算起刚刚那一遍,她已经跟自己强调了三遍了,自己却还是那样晕乎乎的。要是按她平时的样子……意识到了这一点,金珀玉立刻低下了头,敛息。
只不过就算这样,宗慈希华到底也还是没有穿他碰过的衣服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掩饰得很巧妙,刚好一个重要电话接了进来,她转到了手机,说着说着便出去了。
电话一直通到了晚宴上,连其他人也不能提醒她什么。更何况是他金珀玉。
所以堂堂新上任的一国总理,宗慈希华竟然穿着一身带血的衣服来参加了为她庆祝的晚宴,不可谓不令人惊奇。
“呦!这是我们新上任总理的新衣裳吗?难道就这么没有衣服穿了吗?这破衣服也穿的高兴?啧……好歹说一声,我们也给拉拔拉拔,给您凑个一针两线的”
离入口最近的孙家第三子孙孝景不由地漫笑开来,眼角很是犀利。幸而他是个高大俊美的人,所以这样笑来却并不是很引人生厌。
宗慈希华于是勾起了唇角,微微一笑,笑容一闪即逝。她堂堂从上到下比划了自己一下西装。
“当然。这是你们送给我新上任的礼物,我自然欢喜”
宗慈希华说着,余光瞥到有拍照的人正要举起手来,脸微沉穆,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
孙孝景故惊,“啊!这您可不要乱说。我们家可没送您这样的礼物——再说了,如果这算贿赂的话……呵呵!那您这个总理也当得太失败了吧!”
宗慈希华看了他一下,表情淡淡地可能故意搞笑,“失不失败这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只是有另一点,既然你是我国人,那身为总理的我希望你能口齿清楚一点——我知道你从小在西洋长大,这有些困难,但是新上任的任要读第四声,你读成了第二声,会造成误会的”
心上人?隽秀如斯的孙孝景和她?这总理可真够自恋的!
“噗嗤!”,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金珀玉刚开始也笑了一声,但后来他看到了宗慈希华那笑容底下的冷沉,于是瞬间明白了。
她是故意的。
即使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做了这个决定,也或者是,这只是她来这之后偶然而为的想法,但有洁癖的她,就是故意表现,她穿着这身衣服来给别人看的——这点他是可以确定的。
而他确定了这点,虽不知为什么,便不再笑了。只是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时刻惊醒着自己注意,注意不要再让那些不知名的东西,再毁坏这身本来就怎么样的西装。毕竟这才是他的本分,也关乎这他的声名。
晚宴的前段气氛平平。
有人可能收到一点消息,不知目的地开玩笑问宗慈希华有关刺杀的事,宗慈希华却斩钉截铁地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众人以为她这完全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想让自己这么难堪而已,还想再说,但看她那油盐不进的样子,没了兴致,也没过多纠缠。
宴会很是沉闷,很多人都想提前走了,只是碍于面子没做而已,却不想到了晚宴的后半段,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宴会。
原来是月国刚刚主动向本国提供合约,将曾在03年与本国签订的进口合约,价格不变的情况下,想与新上任的大总理宗慈希华签订合约!
要知道,这是自03年、时隔十六年来两国贸易的首次重启,而且还是由力量更加强厚的月国率先提起的,再加上价格不变——十六年来物价早已经上涨飞快,只要是个稍微懂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做的完完全全就是赔本买卖,哪里去占这种大便宜哦?
而且更令人费解的是,这还是在宗慈希华甫一上任的时候发来的签约,所以这其中的意味是很值得推敲的。
而宗慈希华还兀自手撑着下巴在那里看着月色。
孙家第一个跳出来了,有些茫然,“你怎么能这样做!?”。
因为他们惊慌、不解,但很肯定的是--肯定是宗慈希华做了什么手脚才会这样的。
他们惊慌的是接下来他们该如何重新把握主动权,不解的是宗慈希华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让声称永远都不与本国再有交往的月国主动示好。但为什么他们自己要如此激动的原因,却是不可说道的。
每个国家在每一层面都有顶尖的佼佼者,时国也不例外。
如果按大体分别的话,每个国家的社会层面总的分为政、经、文、军——这也是按照每个类别的重量级别来排位的。
当今为和平世界,即使说是要强化国防力量,但和时国一样,他们都把政治经济放在前面,因为要先有政治护航,才能保障经济发展,而经济也能为政治施行提供强大助力。
时国政治经济方面最强盛的两个家族分别是朱氏家族,和孙氏家族。而今最活跃的人选已经是和宗慈希华一代相当年纪的新生力量了。
这里的人有朱家的长子朱政凛、长女朱讯雅、次女朱颜、次子朱云笺、幼女朱茉棠。
孙家则有孙孝文、孙孝惠、孙孝景、孙孝宣一色四个男子。
而文化和军事方面的金家和叶家,无论从家族力量还是其他方面来说,则单薄了些。
金家有长男金科玉掌管家族的出版行业,二女金满玉则在大哥的手下帮忙,三子金珀玉--是的,就是那个金珀玉,也就是宗慈希华从上任总理那里留聘下来的金珀玉,就是来自时国文化之家的金家。
军家叶家的势力更是薄弱,尤其是唯二的两位叶锦言,叶锦心这两个直系继承人,都还是女性,这就更雪上加霜了。
而叶家为了改善这种局面,已经有叶锦言和朱政凛联姻,军政两家结合的趋势了。
当然,那暂且不是重点,重点是时国政、经两大家族的势力实在够大,几乎掌控了整个国家的命脉。
像孙家一族把控了所有的产品物流,这也等同于控制了物价,而朱家因为某种暗地里的交易默契,向别国“施压”,阻止了别国进口从而破坏本国“经济圈”--这才是为什么,在总理宴会上,众人听到月国向时国发来贸易函,尤其是孙家会更大吃一惊的原因。
这意味着他们将无法再掌控物价,当然也不仅仅是只有物价。
一家独大别人尚且难做,而时国不仅只有一家独大,而且独大的家族又配合得很好,所以即使国家表面平和,只是时国的国民更难做人了--不依靠无法存活的话,那么似乎被剥削也并不算一件特别糟糕的事。
时国现今矛盾激烈,无论谁上台,面对的都会是个看上去还好其实却很棘手的烂摊子,辛苦不说,估计还得夹在几个家族中间当受气包。
这时候最恰当、明智的做法就是推一个无权无势的中间人来,坐等她做完所有的前期工作,再准备重新拿回政权--这点宗慈希华也明白--可她还是来了。
不过宗慈希华为什么能当上总理的原因,倒并不只是因为朱、孙两家相让,而是因为她家的某些原因,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却都对此隐晦不提。
不同于时国政、经、文、军四大家族那般瞩目,宗慈希华的祖辈来自于古代至近代才落魄的贵族,而宗慈希华的父亲天赋异禀,即使身处底层,目不识丁,好像也丝毫没继承到祖辈高贵气息的暴发户,却也在如今无“贵族”容身之处的时国坐到了高位--即使是他已离世,但他的影响也还残存,这一点从宗慈希华能进总理候选人名单就可略见一斑。
而且最不同于四个家族、也不同于其他以往或现在任何人的是,宗慈希华的父母只要了她一个孩子,再没有多的了。
这在农村或是大家族中,每家几乎动不动就是六七八个孩子的盛景中太特立独行了,毕竟要说他家曾是贵族的话,也算是大家族了,而要从经济来说的话,宗慈希华家也曾在农村呆过,怎么都不会只要一个孩子,而且还是女儿的。
据说当年还是宗慈希华一出生的时候,宗慈希华的父亲就这样说了,他此生只有这一个孩子了。他说因为他们不想把爱分享给其他的孩子,那会不公平,所以只会把所有的爱都给她。
别人曾劝过他,还是趁年轻多生几个,再不济,以免这个出了意外,也免得伤心欲绝,而宗慈希华的父亲却就是说了,如果倾注了全部精力,自然不会--我长这么大,听见过把鸟养死了的,就没听过把孩子养死的。
这话说得讽刺!不过的确,在大家族,没人疼的孩子有时甚至还不如鸟。
很多人羡慕她。因为当别人家里一个苹果要分好几片的时候,她一个人就能有一整个、更完美的苹果。
在那个时代里只生一个的决心很难得,而被倾注了全部精力的宗慈希华,不说好,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也许这世界上只有她知道真正的原因,因为那真正的原因,就只是他们早就在同一个房间里分居了,所以他--她可怜的父亲,也只能这样说。
晚宴最后大总理要上台讲话的程序无疾而终,因为在宴会里的每个人都非常的焦躁且兴奋。
焦躁于宗慈希华和月国的新贸易合约会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兴奋的是,以往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圆塘,在四只护塘大蛇及其跟随着以下的局面,宗慈希华这条未长成的小鱼竟然妄图捣起波澜--毫不夸张的说,他们嗅到了几分危险到来和要为之决斗的战欲。
这场宴会结束的并不愉快,毕竟总理晚宴关乎一个国家的颜面,所以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不过即使被轻慢了,宗慈希华也倒是还很高兴,因为她知道今天晚上就会有很多人睡不着觉了。
当然并不是说她故意弄得别人不开心她就高兴了,虽然在这件事上是这样的,但她的本意并非如此。
不过这却是不能为人所道的。
等到宗慈希华堪堪回到总理府时,管家迎了上来。
宗慈希华的管家并不是总理府的管家,是从祖辈的老家带来的。
宗慈希华曾问过他的名字,他却什么也没说,只说他是管家,而到后来宗慈希华对他没那么多兴趣后,即使只要她吩咐别人一声,就能知道他的名字,她也不想问了。
管家从小照顾过宗慈希华,即使中间断过几年,也很知道她的脾性,“您的行李已经放在楼上,没有动过”
宗慈希华点头嗯了一声,似乎很是地疲惫,什么也没说,直接上楼了。
管家也不以为意,抬头瞟了一眼角落里一个吃惊盯着宗慈希华背影的女仆。
所有的仆人白天被管家训话过,那女仆被管家冷冷的眼瞟了一下,立即低下了头,她记性不大好,依稀记起了几条白天她在训话完后,再求别人背给她听的“新规”--不要在宗慈希华主动和你说话之前和她说话,不要注视着她,不准上二楼......
还有什么呢?女仆苦苦思索着,在楼下半晌也没想出个结果来,而管家已自宗慈希华上楼后那一瞥后,也随后上楼。
管家的身影刚一闪动,楼梯口立即站上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如松矗立。
“看您今天心情很好”,管家站在门后说了一句。
宗慈希华正打开她的一个行李,把东西往书桌上摆,“是啊,原本当上总理也并没有多好,本来就是要当傀儡的,现在有机会不当,自然是好的”
“那”,管家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是跟今天的刺杀有关吗?”
彼时的宗慈希华已经坐在书桌后,闻言手撑在桌上,扶了一下额头。
“是。他们是月国人......我拿他们换了那合约。呵!时国的军力真的太薄弱了,就那么几个月国人,他们还......算了,反正其实没那么重要的,那些人对我来说……我也没那么重要,只不过现在被认为重要而已,必要时候也是会被舍弃......”,宗慈希华双肘撑在桌上,垂眸环住手臂。
管家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宗慈希华抬头看他,微微笑了,“你也觉得我可恨吧!他们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我却把杀他们的人还给月国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的”
宗慈希华的大拇指不由地蜷起来,抠了抠食指,“我是因为和我爸爸打赌输了才会来到这里的--他说他那一辈子没给别人真正作过什么贡献,只有慈善而已,所以他希望我能帮助更多的人--即使我自己连自己都救不了也没关系,因为只有那样,我的人生才不会像他那样,因为只爱着一个人,就全部毁灭了......多傻啊!就算我做到了,他又有什么好处?也看不到”
说着,宗慈希华起身走进卧室,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该休息了”
风从刚刚宗慈希华起身背后的那个窗口灌了进来,断断续续,冲散了她的话语,和管家的回答。
是夜,静寂如斯,宗慈希华入住总理府的第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宗慈希华是从不相信别人的断言的。
她的父亲曾这样和她谈论过爱情,“以后你也会的,会喜欢一个人,爱到深刻处会愿意为他放弃生命、自由和任何一切你最宝贵的东西......”
宗慈希华打断了他,“我不会,我只会为了你和那个女人死去,别的人,任何人都不会,因为其他人没这个资格让我付出”--现在想来,这其实也是断言的一种。
宗慈希华有一个很好的品质,那就是不会把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强加给别人--有种表里如一的一致。
她回想那句话后,反思了自己。她最讨厌别人打断她的话,而她也打断了父亲的话,她最讨厌别人说某些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说了的绝对的话,她也说了。
但她宽恕了自己,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不可原谅。因为她觉得,那是因为他的话涉及到了那个女人的缘故,她虽然克制自己的情绪保持一致,但这种情绪的浮动她还是可以允许的,所以即使父亲去世过后,她伤心欲绝,却也没觉得在这件事上有值得后悔的地方。
而至于为什么说,那个女人的影响对她来说如此羞愧,又是可以原谅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个女人是她的母亲而已。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宗慈希华从不提她的母亲。也有人以为她讨厌她的母亲,所以说她母亲坏话来讨好她,不过在挨了她狠狠一顿教训后,就没人敢这样做了。
但宗慈希华会表现得如此矛盾,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她私下流出的童年相片,从第三张后就再也没有笑脸的那样,真实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果潜意识的欲望,能用理智征服,那么我无所畏惧。
当清晨的阳光漫过窗角,渐渐溢进来的时候,睁开眼,只要一想到白日沉重的现实阴暗,就很难让人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宗慈希华睁开眼的时候,就是类似这样的情形。
她捂了捂眼,好半晌才坐了起来。
时间还很早,才六点多一点。
房间很小,尤其是加上了她要求的透视家具,更加一览无余--这个房间还是宗慈希华自己挑选的。
总理府二楼有很多房间,有最大的主间,以前的总理二楼还配备专门的人照顾,所以也有走廊尽头很小的隔间--宗慈希华挑的就是这个房间。
不过即使是小,但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还是正常的,配备设施一应俱全。
宗慈希华就是在这样环境中醒来,走进浴室,然后开启她新上任的一天的。
但这注定不是个平凡的一天。
因为宗慈希华的车才开出总理府大门的时候,就碰上了一排穿着士兵服的队伍在那里立着牌子,无声地抗议,而一旁还有颤颤巍巍相互扶着哭泣的家属老人,举着昨天在刺杀中死亡战士的遗像在风中哭泣。
宗慈希华唇抿了抿,别过了眼,看向另一边--看来他们的动作很快,已经知道了原委,所以才有了今天早上的这一出。
宗慈希华应该感激的是,他们还算懂事,没有把记者也给放进来,不然的话那她还得下车周旋一番。
“你也太自私了吧!利用那些士兵的死来和国外人谈条件,掩盖了事实,还把那些仇人放回去……你的良心不会感到不安吗?”
在走廊的拐角处,孙孝景这样堂然地问堪堪才到政府大楼的宗慈希华。
“你是为了获得助力,打击我们吗?自私的家伙”,他走近了一步。
“还是你这个人也贪钱,想要那巨大的利益?势力的家伙”,他又走近了一步。
“或者说你是想获得所有人对你治理能力、玩弄权术的赞许?虚伪的家伙”,孙孝景最后站定在宗慈希华面前,居高临下。
宗慈希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嫉妒了吗?呵!这世界上就是这样,理解不了就不要理解了”
然后她微微一笑,“不过你相信吗?就算你们全都指责我,也不会让我下台的——因为箭,已经在弦上了,如果要放下,损失最大的并不是我”
宗慈希华说完这句话,脸色倏然一变,目视前方地对着身旁只是沉默的秘书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人,但最起码也要给我应有的尊重才是——既然是总理专用通道,那这乱七八糟的人是怎么出现的,嗯?”
宗慈希华下颌骨一紧,然后直直向前走去。
“我去你……”
拐角处的恍惚间,宗慈希华听到了这一句,但她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仍是继续走着。
因为,时不待人。
脸色不好的宗慈希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在看到办公室里的布置一如自己所期待的透视结构的装潢时,才好了一点。
她打开了隔间,那是属于她休息的地方,隐蔽性也很好,所以,她没再说话,只是坐到背靠着窗的办公椅上。
只是准备开始熟悉处理公文时,却发现那总理厅配备的秘书仍站在那。
“你还有什么事?”,宗慈希华翻来一页文件。
“我并不是属于任何一派人,我只忠诚于总理”,那人是这样回答的。
宗慈希华翻页的手一顿,抬眸,“只忠诚于总理?总理……呵!那最好……你叫什么名字?”
时间静寂了很久,半晌,宗慈希华才听到一个回答——朱云辰。
宗慈希华的唇角一勾,略微有些冷笑,“你这名字和朱家的朱云笺很像啊,不是吗?”
朱云辰也笑了,“大家族是好嘛……但不是谁都可以投生的,我只是恰好姓朱而已——不信您可以去查。倒是您,您真的很幸福,您的父母只生了您一个,小时候一定备受父母的瞩目吧?”
宗慈希华没有说话,只是顿了下,点了下头,“我渴了,请你帮我把茶师叫来”
朱云辰欠身道是,转身合上门时背板挺直,露出的微笑,与宗慈希华堪堪勾起一边唇角的冷笑一模一样。
在茶师来之前,宗慈希华突然想起来了,她还未见过自己的侍卫长。
说起来朱云辰也是个秘书长,只不过宗慈希华隐约知道那段秘闻——和朱家有关,所以对他不太喜欢,才会有些忽视他是有能力三次连任一国总理秘书长的人才而已。
但忽视归忽视,自身的安全宗慈希华还是很重视的——毕如果竟生命都没了,那其他的一切也无从谈起了。
侍卫长进来了,就是昨晚在管家上楼后自觉站在楼下高大男人。
宗慈希华抬头打量了一眼他。
“你叫什么名字?”,宗慈希华说着,将放在桌前的文件放进抽屉里,看着他的眼,“我没有看你的文件,是希望你能亲自向我介绍一下你是个怎样的人——因为是你现在向我介绍的,我就相信这个”
侍卫长似不敢与宗慈希华眼光对接,颔首垂眸,声音却异常响亮,“报告总理,我叫孙孝昭”
宗慈希华闻言,良久,她双手交握在桌前,“这就完了?你这是想说你的个性隐于家族之下的,还是想说……这只是你的名字?”
“你和孙家有关系吗?”,宗慈希华低下头。将抽屉里的那本人事资料又取了出来,却并没有翻开,只是放在桌上的大文件夹里。
“非常遗憾这或许不是您想听到的,但是,是的,我是孙家的孙孝昭,排第二”
宗慈希华气息凝滞了一下,然后抿唇微笑了一下——那几乎不算个微笑,但起码是个笑,然后她问了一句,“好。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看样子是打算他说没有就让他走了。
孙孝昭飞快地抬眸看了一眼她面色不善的笑容,似乎觉得还能挽救一下。
“不过我觉得还是您比较好——不像我在家都没人管的那样,才会到今天这一步,您……”
“你是嫉妒吗?”,宗慈希华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语气也有些不善。
“永远不要自以为是。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一定要和别人说话、做那些无意义的事才算完整,但我还是会和别人聊天,或者做些什么……即使我认为没有意义——就像现在的我们这样——既然你没什么好对我说的,我也是,那就请出去吧!”
宗慈希华低下头,抽出一份文件打开,赤裸裸地表明他……噢不,是他和她之间刚刚的对话,完全是毫无意义的、纯属浪费了她时间的无效行为。
宗慈希华觉得她不是非要那么克制、特立独行的,只是当生命中所有情感的安全感都被剥夺的时候,她只能如此蜷缩——为了本能的保护自我。
而也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不止一次这样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那次的选择,还是那次?
她也不知道。
宗慈希华“自古以来”都欣赏工作稳定郑重的人,她自己也是如此要求自己的……为了某种特殊的美感,或者说是内心的妥帖、满足和成就感——所以即使力不从心,她也会尽力做到。
她知道那些士兵家属的抗议,完全是他们整的鬼(虽然她自己也有错,但已经决定了取舍的话,那她已经忽略了这点),他们在竭尽所能地针对自己!
这是宗慈希华目前所能得到的所有讯息。
不过,孙家人讽刺自己贪钱也就罢了,那毕竟是自己为了挣脱他们控制的一种特殊手段而已。
不过当金家长男金科玉来总理厅签署新总理的宣传手册时,还敢讽刺自己!宗慈希华就忍不了。
事情的爆发点在于金科玉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自私呢?”
宗慈希华于是坐着,身体往后一靠,堪堪地抬头看他,长出一口气。
“那你们这样,把所有的东西紧紧抓在自己手里,国家灭了,人民也没了,留下你们三家人活得好好的……”
宗慈希华面色冷峻,“难道你们要自己乱伦吗?这未免也太自私了”。
大家族毕竟是有些秘闻的,不敢从这点接口,金科玉皱眉了,反击道,“所以说,你这么打压我们,我们还得感激你了?”
宗慈希华一边的眉挑了起来,“你们?你们这么排除异己,永守着这个位置,那干嘛不把所有人都杀光呢?哦,人可能要轮回——你可能杀死的,是你自己”
“那也总比你爸爸好,那么花心……”
毫无疑问,这句话又成功的引起了宗慈希华的爆点,宗慈希华的目光直直射向金科玉。
“我爸爸和别人不一样。就像书法家和作家那样,他注重的不是外表,而且灵魂——所以你没有资格可以责怪他”——因为你才没有灵魂。
“切,搞得你很厉害似的?”
金科玉是难得的、宗慈希华见过的最不喜欢的人之一:咄咄逼人、自以为是。
讲真的,就算脾气不好如宗慈希华,她也会绝对避免与人有正面冲突——每个人的处事方式不同,以前的她会径直离去,不过这次的她却没有。
相反的,她的视线越过金科玉,看向面向走廊关闭着的实木大门上的雕花,眼神似乎陷了进去。
“我是没有很厉害,至少没厉害过你们——可笑!我凭着我自己连份好工作都找不到,就是因为考试没有交钱备份,所以我在最开始的滤网上就被筛了出来,连机会都没有……可是凭着关系,我却当上了总理——就如你们不满于是我来当这个职位的那样,我也对你们有同样的不满——因为你们,我的前半生毁了”
宗慈希华笑着,眼眸中却似乎有晶莹闪烁,只是她逆着光,金科玉看不真切。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限制招聘老师的原因?因为要己所不欲,就施于人?”,金科玉不禁冷笑。
“不算是,因为老师说的好听点是人梯,难听点的话就是垫脚石。看着自己培养的人去了世界各地,自己却仍在一方天地、一个操场过完一生……不过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你们的厉害之处”,宗慈希华顿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的底细。而我现在需要钱,所以决定向你们学习——招聘考试大力开展,考试的部分可以收一部分钱,从备份的人那里也可以收一部分钱——而且这还有助于避免贪污……虽然只是会安分一点——而缺的老师,拨款下去的钱够学校用,自己去弄就够了,还能借此说明了我们对教育投入的增加,转化为工作业绩……啧,只要到最后提出质量要求就够了,反正是当官的——而且我现在还是最大的,又不需要亲力亲为,说一说有什么困难的呢,不是吗?实在不行就解任……你们就是这样做的,也是这样合作的,只不过现在我也想这么做而已……事情好像不简单,但也很简单”
宗慈希华说着,眼眸一沉,突然抿唇一笑,“呵!别一副我很现实可恶的样子,这就是生活,而我也只是活着。好歹,我不能让这个国家乱套,揭不开锅地破产吧?那些我都来做,只不过是麻烦你要把合作对象认成我罢了”
“这真的没什么难的,就想我以前觉得想上天堂,不肯让隐藏的天使翅膀湿了,但现在想想,人生在这世上,本来就没办法全身而退的不是吗?而且那里会有什么翅膀……你也需要一点改变的——以前你们联合朱家颁布的招聘是一年一次,如果你可以和我合作的话,为了提高……质量,我会改成一年两次,试卷等方面还是交由你来负责,而且以后和月国的文化交流也由你先来打头——这个怎样?不知这样你是否愿意?”
宗慈希华自认为已经很慈善了,却没想到金科玉却不知为什么陡然警惕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房间的四周,似乎是在看有没有什么监控器。
“我没有的,我从来没和什么人联合办过什么考试,只是为国家机关负责了一些相应的出版印刷而已……”
“我知道你有的”,宗慈希华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我做过很多工作,我知道的,你们都是这样做的——在某一天开会的时候,背着个大包,不是资料也不是其他东西,而且几套衣服……为什么呢?因为要做材料啊,而那些材料都是在不同月份的,所以需要春夏秋冬的衣服”
宗慈希华低下头将笔盖盖上,然后抬起头来,喉头滚了下,“这种事没有谁是主犯谁是从犯之说的,我们……只要现在站在一边就够了”
“但你那么狡诈,我怎么知道你从我这里得到想要的后,会不会把我抛弃呢?”,金科玉眉目也犀利了起来。
“看来你也不傻……”,宗慈希华刚说着,突然定定地看他,有些明白了他故意的“装疯卖傻”——但她志不在此,即使发现了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而是继续着自己的打算。
“但不就是这样吗?人也得动起来。我现在在努力地向你靠近,以后我也希望你能向我靠近,我们能在妥协中有一个较满意的结果……但无论如何,我能确信的是,如果你现在能够接受,以后我们的关系会继往有利,而如果不的话……”
宗慈希华叹了一口气,视线看向窗外一片绿茵荟萃,声音有些幽远绵长,却带着一股冷意,“当然我现在是会困难点,但只要我在这个战场存活下来了,以后损失的,绝对不会是我——因为我这种人,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那种,尤其是事关尊严的问题上——这并不是威胁,我只是在向你表明我的态度而已,并且恳切地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给我答复”
宗慈希华半坐在环形的大办公桌上,唇边的一角勾了起来,一半的脸笑了,一半的脸仍是冷峻,像极了左右不同脸的古代神话中的人物,试图把世界分割成极恶、极善。
时光似乎是静止了,金科玉和宗慈希华对视良久。
然后他突然笑了,眼角的视线往下,“哎呦,宗慈大总理真是太有文化了,说的话真是太高深了。不过特地叫我来说这个的话,还真是受之有愧呢!毕竟我这粗人也听不太懂不是嘛……您说呢?”
“我明白了”,宗慈希华颔首,然后堪堪地站了起来,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那你可以离开这个房间了,我的秘书会跟你商讨具体如何印刊的”。
宗慈希华说完坐下,抽出了一份文件,不再理他。
金科玉咬了下唇,下意识地想扬起个笑容离开,却发现宗慈希华根本没抬头的打算时顿了顿。
他的唇动了动,本想说句“那我告辞了”,也刹时觉得没意思起来。
默了默,房间只剩下落地大摆钟滴答滴答的声音,金科玉看了眼眉头微皱认真看文件的宗慈希华,视线流到她那握着笔修长的手:指节分明、修剪得体、骨架有力、麦色肌肤——一看就是双劳苦的手。
他最后看了这双手一眼,不知为什么,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安静地离开了
宗慈希华一向与别人不同。
就像长颈鹿为生存而不断伸长畸形的脖子那样,她的洁身自好,很难得的,就是别人都讨厌的那种没有恶习的人--尤其,她还身处高位。
每当她的手伸出来接东西的时候,细细的手腕,衬着那麦色的皮肤,展现出来的肌理是那种非常细致、线条柔美的温和,就和她不动时候的脸庞一样令人觉得舒服。
是的,她看上去很善良,甚至有些和她死去的爸爸那种笑面虎的外形特质一样,看上去柔和却不失锋刃,反应却意外地有些迟缓,如同中世纪的某些板正的礼仪,而且笑起来还有些腼腆……
但其实要是把她当成熊猫那样的人就完了,因为再萌化的熊猫也依靠竹子生存,而只有当他们露出尖锐的牙齿,凶狠地咬碎竹子时再察觉它的力量的话,那就太晚了。
在金科玉走之后的午后,管家为宗慈希华送来了午餐,并贴心地问起了她的状态是否还好。
“现在还不能翻脸,所以才说那么多话的……即使原来我以为他会答应——但跟他交谈后我就知道不可能了。不过想想也是,即使他的地位相对较低,可他也还是让金家有一席之地。我……”,宗慈希华边吃着那份水果蔬菜沙拉边说着,金珀玉敲门走了进来,管家打开门后为其侧开了身子,宗慈希华的声音也就戛然而止。
“我看到哥哥刚刚出去了……”,金珀玉这样道。
“所以呢?”
“嗯……那您叫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呢?”
“噢”,宗慈希华似乎这才突然想起来似的,然后坐直了身体。
不过这也只不过一瞬,她擦了擦嘴,然后身体就往后靠去。
“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说一下,我对于穿在我身上的服装要求的——这点很重要。你要是想拿笔记一下也可以,虽然很短……”,宗慈希华下巴朝桌上方便供写便条的书板扬了下下巴。
见金珀玉似打算不用,她于是径直开口,“一、穿在我身上的衣服一定要深色的,上衣可以稍微有些暖色但也要深色,尤其记得,我不穿白色,如果必须要穿,外面要套外套”
宗慈希华放在桌上的手指曲起,不自觉的地敲了一下,阳光弥漫进来,撒在她手上的莹光有些亮眼,金珀玉不禁被吸引了过去。
“二、我只穿那些基本款型的衣服,经典款的也可以——而且内衬衣要半高领,缺乏亮色你可以用别的点缀,但千万不要让我穿奇形怪状的衣服,比如不规则的裙子,或者露肩装——因为我也不想因为我的着装喜好,在以后的日子里和你起了冲突--这对你和我都将会是不好的体验”
“三、我所有衣服的口袋,全部要把口袋拆除然后缝上——因为我很讨厌从我的口袋里拿出不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来——每个人都会有一点怪癖,这是我的,希望你能理解……你懂了吧?”
金珀玉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宗慈希华眉头微皱,稍微想了想,然后明白了。
“不要过度解读我的话,我说的要把口袋缝上,那就是要把口袋缝上,别人的东西也没有别的意思了。而且……”
宗慈希华抬眸定定地看他,“不要永远躲避我的眼神,不然我会以为……你没在听,或是做错了什么——还是,你觉得我是在冒犯你?”
“当然没有”,金珀玉突然笑了,语调轻快。
“我只是想,那您这样的要求,我快活不下去了……”
“还是别了”,宗慈希华淡淡道,“因为这里、这人世间就是19层地狱,自杀了也还是会回到这里的——你本来就是这里的人,而且情况会更差”
金珀玉笑了下,说不出话,宗慈希华也没说话。
然后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轻声开口,“我知道的,你是在跟我开玩笑,我也是……很愉快。谢谢!”
金珀玉闻言震惊地抬头,猛然撞进宗慈希华的眼眸里。
那里面的盛满温暖的淡淡笑意让他不禁慌了一下。
“什么?”
“在我这边”
“呼”,出了总理室的金珀玉背靠在门上长出了一口气,眼眸微垂看向走廊尽头窗框框住的绿茵上阳光漫撒,眉心却紧紧地皱着。
时间瞬移的十几分钟前,当他还在外面等待宗慈希华的召见时,他的哥哥从这扇门走了出来。
即使他再不喜欢他哥哥,可那也是他哥哥,所以他上前打了招呼。
金科玉从来都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把表面上看上去更适合掌权的他给“逼迫”到给人做私人服装师——而且这还是为了避免让家族蒙羞,所以才给他的一个位置——让人不得不离开、却不能离开的位置:束缚着他自由的灵魂。
反正他只知道,只要他不开心、不情愿——他哥哥的心好过了,他的日子就好过了……这还真是不得不承认的奇怪逻辑,但事实就是如此,能力强者为胜,而他……
“你又何必呢?明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还跟着……不如来求我”,金科玉在金珀玉越过他身旁的时候这样道。
“是”,金珀玉顿了下,良久,垂眸道,“她在你眼中可能不成器、也没什么势力,还没什么头脑的样子……呵!你不知道她有多傻,会把最喜欢的画挂在门后——要不是别人从窗外看到的话,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但你也应该小心点的,她只想自己看的世界如果展现出来了,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
“呵!”,金科玉冷笑一声,眼睛微眯了起来,“但你不是输了吗,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的眼光和手段吧!虽说没有谁是永远的胜者,但你看我输过吗?哼!”
金科玉冷哼一声,撞过他的肩膀径直走了。
金珀玉堪堪地侧开身子,眼光斜送,微低的下巴流露出隐秘秋风的意味,寂寞深长。
我以前也很傻,喜欢一个人,就会走去他视线所到之处,想要停留在他的瞳孔里,只是很遗憾,那瞳孔并没有直达到他的心里。
但是能怎么办呢?我现有的条件就是这些,我以前的生活里也没有赐予我宽容这种美德--我很较真,倒是怜悯很多,不过那没什么用,所以,之前人生我是有些辛苦,但我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人,就像一个厨师只有有限的食材,也只能炒出这一盘菜,即使缺少最重要的味道,食之寡味,大家也就勉强,这样分享吧!--宗慈希华。
事实上大多数人并不觉得宗慈希华能胜任这份工作。
因为平民没听过她的名字,而大多数政员只是听说过她父亲的一些逸事而已--对于他们来说,她似乎是在参天大树里突然冒出来的竹笋而已:新鲜、稚嫩、易摧。
但对于真正了解的高层官员来说,她完全就是狼群里的幼虎而已--当然这取决于她的父亲本来就是只老谋深算的、几乎凌驾于总理的商人就可以看出来——尤其他还是从底层奋斗而来的贵族:有决心、有头脑,而且还很会伪装。
自古以来戏子、商人最无情。即使有一些人可能狠毒多过他们,却无法和他们累加起来作的小恶能比——虽然宗慈希华的父亲表现得很有爱心,开创名校捐钱,也帮助穷苦人,但他尤甚,是只虽然有爱,却也心狠手辣的老虎。
除了这点,宗慈希华的父亲也很有诡辩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原因。
因为她从小和形形色色的人接触……有女人也有男人,所以对于大多数情况下都很游刃有余,即使她做的不够好的话,那也应该是她就是不想那么做的缘故。
历来,只有在意什么的人才最缺乏什么。宗慈希华家并不缺钱,也无祖辈,所以她不怎么注重成绩、社交,也没什么具体的家庭观念——例如说这时候我该怎样做,或者是其他的举动,她只是,就只是很讨厌吵架而已。
而其他的惊世骇俗,比如说强迫,只要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都能理解接受——毕竟她家是只有她一个孩子长大过来的,没有经历过、或从其他地方学来的东西,总是不那么界限清晰……所以她很会理想梦想的那一套东西--当然也足够现实。
而如果说起她的个性的话,人人都知道个性这种东西很奇怪,随着心灵的变化、人心理的成熟度会表现不同。
暂且不说现在,就说宗慈希华八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秘闻,就可从中窥见宗慈希华当时个性的一斑,而且也可以理解为什么金珀玉会“提醒”金科玉注意的原因--事情的曝光的起因在于一场重大宴会结束以后的第二天。
宗慈希华脸色苍白虚弱却冷硬地找到他父亲的情人之一——一个只比她大几岁的女大学生,面色不虞地质问她为什么在自己的饮料里下了泻药的原因。
当时她是这样说的,“来说说吧,为什么在我的杯子里下那种东西?呵!别不承认了……我绝对不会没把握却敢来质问的事情,我就是想听听,为什么?”
而那个女大学生是这样回答的,“啊,我还以为下错了呢……没什么啊,我只是想把药放在你的杯子里,没想什么后果的”
“没想什么后果?呵!在我主持一场重大宴会的时候?”,宗慈希华低头一笑,眼睛似乎因为身体的几近虚脱而承受不了太阳的刺眼地微眯起来。
“很好”,她冷笑一声然后离开。
那个陷入爱情而错误估计人类情感的女大学生,在当天夜里就被人剥光,大字型地绑在红灯区的床上,大门打开……
这件事自然是可以被摆平的--不管是依照宗慈希华在从中根本没留下自己痕迹的手段,还是从她极负能力又宠爱幼女的父亲来说,毋庸置疑。
而他人在此中,可以看出宗慈希华个性中的有两点:一,她是个控制力极强的,甚至可以连腹中剧痛都可以控制的人,其实如果她没有去质问,根本没有人察觉出她的异常;二,她的情绪忍耐点极其与众不同,据可靠消息说,其实当时只要那个女生说就是想看她出丑啊——因为宗慈希华一直对她无视,或者是别的话也还好,她甚至也只是打算公开出来就好,因为她知道那之后放任逐流的人言、他人的眼光,就已经对那个女人有十分巨大的杀伤力,而她根本不屑再动手毁坏她的什么名誉……
但就是,她说出了那么不负责任的那一句话,所以宗慈希华才决定幼稚的来个反击——“反正她说,她只是想把药放在我的杯子里,没想什么后果,那我也只是把她脱光了绑在那里,我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是她的原话。
宗慈希华一直认为爱是很廉价的,因为在爱之上有理智。
打个比方,她曾经有喜欢过一个男生,可因为他成绩下降了,她就没再喜欢的那样。
每个人爱一个人,都一定会有不会做到那一地步的时候,就像她不能做到为了喜欢一个人而接受成绩下降的那样,所以这样看起来,只不过她的爱更加廉价而已。
当然,宗慈希华也经常审视自己——为了某些不知名的为什么。
她以前其实特别不了解,自己为什么那么怯弱、软弱,而且仇视人类,且虚伪——即使那些全都是她的东西,她自己也知道。
虽然她是个正常的公民,而且也绝对不会去做那些触犯法律、道德的事,甚至相反,她还在某些方面表现得道德感甚强、品行高尚、情操雅洁。
但不知为什么,就像是心里住着一只野兽般,她总是对那些她也身体力行的一切所深深地不屑一顾。
似乎生而如此。
她想不通,实在想不通,有时甚至想的头疼欲裂也无能为力,整副身体和灵魂都如同在玄冰之中,深感绝望也无济于事,所以她放弃了。
于是,当她突然有一天不再想为什么,而且理所当然的直接接受那些她想不通的为什么时,她轻松平和了一段时间——即使后来也还有新的烦恼出现,但她的身体和灵魂已经拒绝、并关闭了不断去想为什么的这项功能了。
她也是只蜗牛般的人物,缓缓慢慢行走,留下深刻印记的,是她的曾付出的无与伦比的卓绝精力,在岁月中灰飞烟灭--而她对人世的讨教,也是这样一点一点试探而来、不断修正的。
每换一届新任总理都会拍一次集体照的。
彼时,拍照前的宗慈希华坐得慵懒,因为她对与总理府这片土地的理解就是她可以修戚的轻松所在,是她住的地方,所以可以慵懒,而这种情况在总理厅--那个办公的地方她是绝对不会有的。
但就是拍照之前她被一个人提醒了坐姿的问题,所以后来每次见到她,无论在总理府的哪里,宗慈希华都腰背挺直,正如她那张唯一留存总理府的照片一样,阳光刚好只透过树影打到她的头顶,倾泻下来,她抿着唇,坐得像跟杵在地板上的木头。
而也还有类似的事情。
只有管家知道,以前的宗慈希华视音乐如命,每次见到她笑或哭等情绪起伏大的少有变化,就是在听歌的时候,当然大部分时,她都是带着半只耳机听歌,神情很舒缓,平和迷人,而且有时还会摇动身体,只不过有一次她看到别人看到这情景后难以置信惊诧的表情,管家就没看到过她在外面听歌了。
她也喜欢自己躲着做事,尤其是吃饭--因为她喜欢蹲在椅子上吃饭,把身体蜷缩起来,就像睡觉那般,平凡、舒适,非常有安全感,只要再有人来的时候滑下去坐好就可以了。
只是有一次来不及坐好,有人说像蹲厕所的,所以宗慈希华就再也没在别人面前这样过了,连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管家面前也没有......
看,宗慈希华几乎毫无例外地,会按照第一个和她说该怎么坐、别人希望她表现的样子、而她也认同的来做,然后就固执又懒惰地懒得更改了。
而很可惜的是,大多数人都只会提醒、“矫正”别人该怎么坐,却吝啬夸奖。
所以她才长成了这副“德行”--“如果可以让您选择拥有一份完美的爱情和一份平凡的工作,您会选......”
“我会选工作”,宗慈希华斩钉截铁。
“您难道提前想过这个问题?”,金珀玉皱眉疑惑。
“不”,宗慈希华说完,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彼时,正是总理府难得一次迎客的时候--因为宗慈希华似乎没什么朋友,因她上任来从没有邀请过任何人来,所以曾经一向繁华的总理府很是冷清。
今天难得,是管家认识的爷爷的旧友来访--其实宗慈希华完全就不知道那老人是谁,不过管家认识,所以她也就让进来了,而且还特别嘱咐不要把这当作总理府,就当成平凡人家。
因着长辈的见面就由长辈来就好了,所以她让管家和爷爷那旧友相坐,而她自己为了表示晚辈的尊敬--也要在场,只好站在大厅的壁炉旁,也让金珀玉在这,假装说话。
宗慈希华说完那个“不”字转头后,金珀玉似乎听到了一丝叹息的声音,不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爷爷的旧友还带了一个模样不大、差不多比宗慈希华小三四岁、大概二十出头的孩子来,宗慈希华让园丁的儿子和他相坐--毕竟虽然他们岁数差不多,可是那个人一脸稚气,宗慈希华实在坐不到那边和他讲话。
视线望过去的时候,那个孩子正扬着手叫仆人把长桌上的水果端近点,而宗慈希华的嘴唇抿着,视线停顿了一秒,眼眸微垂,然后移开,并不想再看的样子。
金珀玉看着宗慈希华耳边垂下的一根被阳光染成金黄头发,不由心里一动,偷偷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宗慈希华迟疑了一下,“看他不爽”
“什么?”
宗慈希华皱眉,低头,手指捏了一下穿在毛衣下露出的衬衣下摆,“他偷吃我巧克力,我不喜欢他”
金珀玉默了下,没有说话。他是知道宗慈希华对牛奶和巧克力的热衷程度,但没想到会这么......
“怎么,你那什么眼神,觉得我幼稚?”,宗慈希华哼了一声,“我这人有一个好处也是坏处,那就是一视同仁,最注重公平--不管是偷一块糖还是一块金子,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待遇--即使处罚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
宗慈希华环胸,然后从阳光侧撒的壁炉旁边走开了。
“不对,您不是不认识他爷爷吗?”,金珀玉追了上去。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记得”,宗慈希华低低急速了一句--他们穿过大厅。
走过那孩子的身边,宗慈希华走到管家和那老人身边。
那老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动了动唇,宗慈希华先打了声招呼,“您好,他们招待得还好吧?要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吩咐总理府的管家就好了”
宗慈希华的笑容十分得体,老人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他们招待的很好......”
“那就好”,宗慈希华视线望向管家,“我在林间小屋那有东西落了,去去就回,可以的吧?”
管家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宗慈希华颔首,转身离开。
“奇怪,我怎么觉得你和大管家说话那么奇怪?和小管家......啊,就是总理府有配备的管家,不是和您从家里带来的管家重了吗,所以他们是这样分的,您带来的是大管家,这里的是小管家......”,金珀玉看着宗慈希华冷峻的脸色,说着说着不禁低下了头。
宗慈希华看了他一眼,不禁叹了口气,手隔着厚厚的衣服扶了他的肩膀一下,“没事的,你要问就问,想说就说,如果有不能说的,我会告诫你的,所以不要这个样子......”
宗慈希华的手几乎一触即放,然后她慢慢向前走去,林间小道上阴寒的风,混着暖日的阳光,似乎寒风更凛冽些,将人身上的温暖驱逐了,宗慈希华双手环胸,将手藏在衣服里。
“他从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名字,只说他会是我永远的管家,就让我叫他管家。以前我找不到他的名字,所以没办法,后来我有能力可以知道,但就是......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只要知道他会陪着我就够了,我并不在意他是谁--所以,我和他说话才会这样,他一直认为自己是管家,对我尊称,但我对他用尊称不行,所以,后来我和他说话的时候都是直接说的,不会有什么称呼主语”
金珀玉静静的听着,见宗慈希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宗慈希华回过头,抿了抿唇,揪起自己衣服的一角,“对了,你给我穿的什么?我在上学的时候这样穿过很多年了,害我今天起床的时候以为要去上学......啧,你就不能给我穿点休闲的?我最喜欢运动裤......”
“您不够高,穿运动裤不好看,而且您的形象太休闲了不好”
“噢!”,宗慈希华应了一句。
金珀玉以为她要生气了,正打算转头看她一眼。
却不料宗慈希华突然捂着他的嘴巴,按到路边的草丛躲着,“嘘”。
金珀玉被吓了一跳,瞬间全身僵硬,然后反应过来,张开手朝外挡在了她的身前,警惕地看向四周。
没发现什么,金珀玉回头看向宗慈希华,却发现她嘴唇含笑,眼睛弯弯,温柔地看着他,长而挺翘的睫毛盛着太阳光一点一点撒耀的金粉。
金珀玉不禁愣住了,直到宗慈希华再推了他一下,朝林间小道尽头努了努嘴,他才反应过来。
视线朝尽头望去,原来是两只鸟儿正在求偶,争奇斗艳,而站在一旁倨傲的雌鸟正在观望。
金珀玉见此舒了一口气,然后想起自己的姿势,不禁不好意思了一下,然后赶紧收回。
“还是不要打扰了它们了,我们回去吧!这种鸟打起来很凶的”,宗慈希华半跪在草丛后,放下了捂住金珀玉的手,说完这句话后,就要起身。
“但您不是还有东西落在小屋那里吗?”,金珀玉一下拉住宗慈希华的手,不禁抬头道。
“没落东西”
“那为什么......”
“呵!那个人肯定是要让我培养他的孩子的,至少进个委培学校,不然也不会把晚辈带来,而且还一直示意那孩子跟我说话--只可惜那孩子眼力劲不好,没看见他爷爷的暗示而已”,宗慈希华复又蹲下来,看了眼那尽头的鸟儿,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
她从胸前系着的福袋里拿出一颗巧克力,然后看了金珀玉一眼,想了想,又拿出一颗来给他。
金珀玉还十分不敢接,因为他知道宗慈希华对某些物品的偏执。
宗慈希华笑了一下,然后又笑了一下,于是金珀玉知道了,再不接受,就是毁坏她的这份心意了,估计她会生气的。
金珀玉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见宗慈希华剥开包装袋,将巧克力丢进嘴里,一脸满足得像偷吃到糖果的小孩一般--只是没那么明显罢了。
他紧了紧手心中的巧克力,不禁奇怪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会说你很难相处,大家都这么说......”
宗慈希华看了他一眼,笑了,“我是因为你对我忠诚、友好,所以会这样。但在别的地方,就像到了冬天就会穿上厚衣服的那样,别人觉得我冰冷,那是因为那里就是冬天,而你这里是......夏天吧,春天不太好形容,你就这样理解好了--我的世界有百分之九十是你不曾涉足过的的,别人的世界也是,所以不要试图去理解了--你的世界纯真简洁,不该有那些东西,反正你只要知道,以后你总会遗忘这些就够了,即使是答案--所以说,不要去理解了”
“就像你现在在这样吗?”
“什么?”
“就像你现在这样,你也会遗忘我,所以说,即使我说了一些中听、不中听的话,你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对吧?”
“并不是只因为这个,我不可能对所有人都这样......宽容”
“可你以后会忘了我”
宗慈希华的唇抿了一下,一边的眉毛挑了起来,表情肃穆地看了他一眼,像看着一个未解难题一样,思索无果,然后她直起身走了。
“每个人都会忘了每一个人”
回去的路上,宗慈希华走得飞快,并没有给金珀玉给解释的机会。
而当他们回到大厅的时候,那位老人已经走了,只剩下管家还在饮那杯宗慈希华给他泡的茶。
管家站了起来,“我回绝了”
金珀玉跟在宗慈希华后面,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禁顿了下,抬头看他。
宗慈希华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他们。
于是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意思了,收拾着东西的仆人也一个个地秩序谨然退下,金珀玉也离开了。
只是走到转角处,金珀玉的脚步放缓了下来,听到了一个似不好意思的声音,“谢谢......但是”--那是宗慈希华的声音。
“你不要那么累了,我能应付的,让我自己走吧!”,她又道了一句。
这么说,难道不是她让管家去应付那老人的?金珀玉不禁心里奇道,正想再仔细听一下,蓦然发现一个身影走近了来--是孙孝昭。
他是总理最忠诚的侍卫长了--不管是哪一位总理都愿意聘任他的原因就是,他能只对一个人忠诚。
以前是别人,现在是宗慈希华,所以,金珀玉只得欠身离开,因为孙孝昭绝不会让人听到总理不想让人听到的话的。
黑暗的身影遮住了光影撒透进来的唯一光亮,也许,吞没它才是最正确的举动。
宗慈希华是个内敛的人。所以一般对于她来说,处理棘手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回避冲突,或者是不要去做。
但在她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这个招数都不能用。
时针已经走到五点十分,宗慈希华仍坐在总理厅办公室的座椅上没有动弹。
“我不想去”,她对着朱云辰只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拿起桌上茶师正放下的咖啡,抿了一口。
就是这一下,然后她的面色古怪地皱了一下,又恢复正常,皱眉,“你是给我下毒了?”
茶师疑惑又惊惶,伸手想要将宗慈希华手中的杯子接过来查看。
宗慈希华的手飞快平移了一下,然后在另一边放下杯子,将杯柄的位置转向茶师。
她的面色极其不虞,只是不知道是对那杯咖啡,还是朱云辰,亦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什么,还是全部都有。
“可是这个宴会您必须要去--如果是别人的话,任何别人,以您的身份可以派别人去,可这个宴会是朱家老爷子主持的,而且是为了我们大学部成立了助学基金会,在身份对等的情况下,总理厅这里只有您去才可以--他是长辈,而且先向您发出了邀请”,朱云辰的眉头也是皱着。
宗慈希华长出了一口郁气,“你明明知道我去了也是白去,他们只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而已,我这个总理的身份,一点都没有你说的这么重要”
“可是”,朱云辰低头,“劝您去,这是我的指责,到那儿去,那也是您的指责......”
宗慈希华的下颌骨紧了下,看向窗外,“好,我可以去。但你跟他们说,我喜欢肉食。因为自远古以来,生食别的动物的肉相当于从他人身上得到他人的力量,我也相信这点--所以我不吃素。朱老爷子自己想吃素可以,总不可能让我跟着他吃素吧!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是真的不吃素的,到时候一根菜都不吃的话,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话来了”
不过让宗慈希华失望的是,朱家还真准备好了单独的肉食,而且还是仅供给宗慈希华的,与朱老爷子的素食餐摆在一起,而其他人照旧。
宗慈希华落座后寒暄了几句,就开始舀了一大口汤喝,看上去是真饿了。
“总理不喜欢吃蔬菜可怎么行呢?还是要多补充点维生素才行,您可是要为我们人民服务的”,朱老爷子说了一句。
那汤似乎有些烫,朱老爷子又问的突然,宗慈希华呛了一下,然后她立刻掩唇,笑了一下。
“不,我也有吃蔬菜的。我家管家每天会榨一杯蔬菜水果汁给我--你也知道,有的老人家比较就是直接又顽固,口口声声说为我好,非摆出个架子来,让我每天早上喝完才可以走,真是......害我每天早上都差点迟到”
“那也是,老人家的心意这样,可不就是倚老卖老了嘛......来来来,快吃,这可是上好的刺身,我专门找月国大师定制的,您尝尝,好的话,那让我这老头子在有生之年,也多吃吃外国的洋菜才是。您说是吧?”,朱老爷子用公筷夹了刺身,如此招呼着。
宗慈希华手遮了下自己的碗筷,笑了一下,“才说我家管家大人是那样的,您怎么也来了,这可不讨人喜欢......不过我看这月国大厨您还是不要留下了,就算他这刺身做的好又如何?您不是吃素了嘛,还不是便宜了我”
朱老爷子笑笑,将公筷放回餐盘,招呼大家,“哎,总理这话可说的,来来来,大家也尝尝这刺身,好东西大家一起品尝”
大家应和着,却都没有动手,因为桌子中央的一盘刺身里,唯有三片刺身赫然在上。
“不是我说您,就这么点可有点小气了,朱老爷子”,宗慈希华说着,伸筷梭溜一下子夹走三片刺身,放进嘴里,“你看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呢!”
宗慈希华吞咽下口中的刺身,便招呼着旁边的侍者,“还不快把菜一起端上来,难道要让客人一盘一盘的等吗?不是,我说总要让所有人都一起尝一点吧,我一个人吃的话,可不敢消受”
许是没有见过世面,立于一旁的侍者一愣,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禁有些无措。
“还不快听总理的吩咐把才端上来!”,朱政凛朝着侍者一扬手,那侍者这才解脱般仓皇下去了。
时间静寂三秒,然后众人就看见宗慈希华抄起一瓶水,一下没停,咕噜咕噜一瓶灌了下去,喝罢,她还扬唇一笑,“哈哈,一口闷,我练了很久呢,以前看我爸爸这样做的时候觉得很酷,但现在应该没人这样做了吧......”,宗慈希华低头,似在回忆。
众人似乎也被带回了往日变迁当中,宴会上一时寂静。
“辣我,辣我......”,宗慈希华冲进水房,不停的朝自己嘴巴扇风。
正在水房里休息的金珀玉听到房门被急速打开后,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你怎么了”,他瞬间弹了起来,抓住她的手臂。
“辣死我了......”,宗慈希华说着,一手紧抓着金珀玉的手臂,一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脖颈,眼泪也稀里哗啦地流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金珀玉也急慌了起来,看到宗慈希华想拿牛奶解辣,连忙按住。
“不行,你今天已经喝了三杯牛奶了......啊,对了,吃甜的会解辣,你快吃这个”
金珀玉说着,扶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来,塞到宗慈希华手里。
宗慈希华泪眼模糊,但却依稀辨认了一下,又还给了金珀玉,然后直起身克制了一下,虽然表情痛苦,但却推开了金珀玉的手。
“你收着吧!不喜欢吃可以丢掉,但我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收回来过的……只除了一样”,最后一句,宗慈希华似自言自语。
“什么?”
“我的心”
“嗯?”
“这可不是我需要向你坦白的东西......”,宗慈希华垂眸,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然后抬头看他。
“但你为什么在这,身体不舒服我不是让你先回去休息了吗?”
金珀玉回答不出来,只是看着她辣得鲜红的唇愣住了。
不过宗慈希华似乎并没有打算等他的回答,而是若无其事地转身朝外走,“出去吧!”
金珀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急着跟上去的时候,看到她不由地擦了下嘴角辣得流出来的口水,隐约还听到一句“shit......”
金珀玉顿了下,然后陡然想起以前给她下过泻药的女大学生,不由地追了上去。
金珀玉对宗慈希华的密切 “你最近怎么了?一直看我”,宗慈希华靠在总理府大厅拐角处的墙壁,堪堪地问了他一句。
“没什么......”
宗慈希华闻言转身要走,金珀玉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臂,“呃,没有,我就是想问,上次的那个人你找到了吗?”
“什么?”
被宗慈希华直白目光看得不好意思的金珀玉,放开了拉着她的手臂,然后搓了搓自己的手,“啊,就是上次去朱老爷子那儿的素食宴,你......被辣到的时候”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啊......想想也真是”,金珀玉抬头看她,勉强笑了一下,“怎么能在刺身里下那么重的辣水......”
“是啊,那一瞬间觉得脑袋爆炸了--”,宗慈希华说着,看着他躲闪的眼,陡然明白了,于是她顿时冷笑一声,扶了下额头。
“哈,你是怕我找出谁来,然后狠狠地报复他一顿吗?你以为我会这样做......那你放心好了,他安全的很,而且我还不会对一个心理残疾的人下手的--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至于你,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宗慈希华转身走了,非常的干脆利落,速度快到甚至金珀玉都来不及开口阻止。
金珀玉懊恼的低头,一声叹息。
寒风遍卷而过,寂寞顿生。
而说宗慈希华这头。
要说她生气的话,那一瞬间她是生气的,但接下来就没有了--这是她的特长:永远不为别人犯的错误而哭泣。
这是她在十多岁时,流遍眼泪所学到宝贵知识--也是她爱的父亲教给她的,所以她弥足珍贵。
不过,正当宗慈希华已经打算把这件事扔在脑后时,又一位不速之客,再次提醒了她这件事在她脑海中的记忆--还真是完全、非常令人不爽的记忆。
总理府距离总理厅不远。
只不过总理厅是所有高级官员聚集的所在,所以虽然大气,但却有些精致繁华得像个别墅。
而总理府就不是这样了。据说以前的总理府才是总理的办事处的所在,只不过后来某一任总理不喜欢这种一起床就是要工作的感觉,所以更换了办公地点--这点对宗慈希华来说好也不好。
因为她懒得清早起来,再去别的地方工作,她是属于哪种工作型的,自然希望一起来就可工作,一倒下去就可以休息的那种,还要花心思出门,真是太麻烦了。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又是喜欢这样的:把工作地点和住处分开--其实宗慈希华如果去做任何别的工作,都可以把办公室当住处,却唯独这份工作不可以罢了,因为总理身后跟着太多人了。
而幸而,这样分开,总理府的私密性措施做的非常好,只除了宗慈希华邀请的人外--她也几乎不会邀请任何人,然后她和负责总理的保镖、仆人,就像生活在旧世纪的时光边缘一群人以外,她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
得赖于那位对生活非常有追求的总理,占地面积巨大的总理府开辟了很多个人享受的绝佳地点。
除了正门进来她住的大房子外,比如说后山的林间小屋,房子后面的湖泊草地,以及房子两旁曾是办公建筑所改造成的运动场所,室内高尔夫球场等,还有很多她未曾探索过的领域。
但就个人来说,宗慈希华没有非常强的探索欲望,也不怎么喜欢运动,所以至今为止,她也只是去过林间小屋,和房子后面的湖泊草地而已。
她喜欢在草地上午睡。在冬日的篷子底下,舒适的躺椅上午睡是一件绝佳完美的事情。尤其对于她这种难以入睡、又身体畏寒的人来说更加是好。
因为听着周围草木风声,隔着篷顶巨力暖透进来的温暖,耳旁清风吹拂,又有周围远处侍卫长孙孝昭手下的完美保护--所以在湖泊草地上午睡,就像是在母亲腹中的温床上入眠那样简单。
当然,宗慈希华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来。
就像刚刚金珀玉拦住她说了一通废话后,宗慈希华就到了草地上的躺椅躺着,试图让自己的心情旷野。
喝了第二杯温牛奶的宗慈希华有些困倦了,她打了个哈欠,猛然想起工作上未处理完的事就有些心烦--不过她的私人时间十分有限,能这样平和躺着的时光也是享受,所以想尽力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
一个翻身转头,宗慈希华意识朦胧间仿佛看见了朱云辰的脸庞,于是她皱眉疑惑道“我以为你从来只呆在总理厅的......”
“我以为你会对我发火的”,朱云辰半蹲在宗慈希华的躺椅旁边,笑了一下,“可是你没有......”
“我为什么要?”
“因为是我非让你去的”
“那是你下的辣椒水吗?”
“不是......”
“那不就得了”,宗慈希华又转了个身,似乎想起那被辣的时候腹中的剧痛,不由地掩住了自己的腹部,眉头皱着,蜷缩得更厉害了些。
而一只温暖而巨大的手轻轻抚去她额上的汗珠,然后轻拍她的背部。平和的敲击似乎荡涤了她的世界,使她变得平静,终于如愿以偿,宗慈希华陷入了深深的睡眠当中。
宗慈希华的睡姿有些不雅。
当她终于睡醒以后,她脑袋乱发糟糟,衣服领子都歪到另一边去地盘腿坐了起来,然后她打了个哈欠,眼泪掉了出来。
管家端了一杯绿色的汁水向她走来,宗慈希华看见,则皱眉低头沉默着。
待到他走到面前,弯腰将杯子递到她的手中时,宗慈希华吸了吸鼻子,漱了下口,然后一饮而尽。
“我一直觉得秋天的一个最大作用,是会让人感到凄凉,然后年复一年地勾起那凄凉、叠加后再离开,最后人就到了最凄凉的境地--死去”,宗慈希华这样说了一句。
管家从她的手中接过那长圆形的杯子,“可现在是冬天。而且......你快迟到了”
“噢!”,宗慈希华应声,却仍是坐着--这是宗慈希华的一大特性。
她喜欢发呆,然后用紧迫的时间来来高效率做事情。
最关键的是她越紧迫头脑越清晰,所以后来她就比较偏向这样做事情的方式了。
因为她说,“我曾在平淡过日子的平和心态、还有永远保持自己的想法--比如说独身等“偏激”想法中动摇过很久。但最终我选择后者。而我现在也的确过得非常平和、满足--因为其他的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只是因为是我爱的、也爱我的人觉得适合我的,所以我犹豫了”
毫无疑问,宗慈希华在自己的精神领域构建了自己的一套水准。
在其他,比如国家、公共事业上的东西,她应该遵从别人的情感、大众的意愿,而她也这样做到了。
而她自己的,那么起码应该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来,因为这也是她最后能自由呼吸的瞬间--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重温以前的电影、歌曲的原因,为了让自己持续保持在那种氛围当中--所以她很恋旧,也很绝情,因为她会保留之前的、并想继续下去的情感,也会扔掉不相符、即使昂贵的心意。
金珀玉和宗慈希华爆发过一次关于公平的争吵......不,确切地说,是单方面的争吵。
那一年管家生病了。
金珀玉追到宗慈希华二楼的书房--她还有些白天总理厅的工作没有做完,所以正在工作。
“大管家一直都不肯吃药呢!他肯定需要你的关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前几天吵过”,金珀玉说不下去了。
“我劝过他了,还亲手端着送到他嘴边了”,宗慈希华边看着电脑屏幕,手上打字飞快。
“可是他年纪这么大了,不吃药不是就......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尊重他的意愿。因为如果他是为了赎罪而打算如此的话,那我就更不能那样逼迫他了”
“这怎么能这样说......要是那是你......不,要是那是我爷爷,怎么就能看着他这样,任凭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呢?”
“每个人都是这样流逝的,只不过老了以后会更快而已--因为疾病和精神的空虚--我有什么办法?”
“你怎么这么冷漠啊!”,金珀玉说完,愤愤地用手砸了一下那木制的印花大门。
宗慈希华抬头看他,目光沉峻,然后站了起来。
“我这人最注重公平了。我对我父母都没能做到这样的温和,对别人却超过了的话,那也太不公平了。他是值得尊敬,但太亲近就太有私心了,所以我对他只能有这种程度的关心”
“你这算什么公平啊,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宗慈希华走近了一步,“呵!至少它能让我知道,我如此孤独、不受宠爱是有原因的--因为公平。我没对别人付出,所以不该得到别人的关心;我生而孤单,所以没有兄弟之情,祖辈之欢,父辈的关心、教导......就像你会对你爷爷做的事却不会对管家做的一样,这些都是因为公平,否则你要让我认为,是我天生就做错了什么,不配得到那宠爱吗?”
金珀玉讷言,不知为什么胸腔感到一股极度的压抑,他转身逃离,跑下楼梯,在黑暗中站了很久。
“所以说才要让你抓住这最后得到的机会啊,不是对其他人的关心都接受不了吗?”,金珀玉苦笑一声,寻到医药室门口,正打算进去,却迎头撞上匆忙跑出来的医生。
“你做什么?”
“总理请大师把药制成辅食,我正要去取”
“可是大管家不是什么都不吃......”
“总理熬粥的话,还是会吃的”
金珀玉愣住了,扶了下额头,这才发觉误会了她--只是他却十分不解,“可是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可她又为什么要呢?”
医生说了一句,于是他只能无言。
朱云辰敲门而入的时候,宗慈希华正埋首文件。
她握笔的经脉凸起,下笔却并不用力,行云流水,十分专注。
朱云辰看得入神了,然后她冷不丁蓦地问了句,“你中午去过总理府吗?”
“没”
“噢”
“您不再问一句?”,朱云辰不禁笑了。
“你不是说了没有吗?我相信你”,宗慈希华站起身,在书桌旁的水盆里净了净手,然后拿起桌上的手巾擦了下手,抬头看他。
“有时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连任了几任总理的秘书长,昨晚那是什么情况?颁奖颁到最后,竟然出现空白纸!幸好只有一张,不然你让我怎么办?还是说你是故意的,嗯?说说看”
“呵!”,朱云辰低头笑了一下,复又抬头,“可是,我觉得您昨天处理得很好。您不慌不忙,稳重而又充满感染力地说--我昨天想了一个晚上,实在想不到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位默默奉献的员工,只能颁发一张空白证书,希望在过去和未来,她都能用一如既往地言谈,为自己书写奖状--您说得多好,她都忍不住抱住您哭了,多么难得!您不知道,她向来是个冷冰冰的人......”
“啪”
宗慈希华一下,将手中擦手的毛手巾扔到朱云辰的脚下,眼神肃穆,朱云辰的话音戛然而止。
“对不起”,朱云辰低头,如此一句,然后弯腰想将地上的手巾捡起来。
宗慈希华长出一口气,然后坐回原位,“放着吧!我还有事吩咐你”
朱云辰的身体顿了下,顺从地站到了宗慈希华的大办公桌前。
“坐下”
朱云辰坐下。
“这管煤场的怎么回事,居然要求每年涨一成工资?”
“因为他们认为煤场的管理工作辛苦,又有一定的生命危险,所以......”,朱云辰道。
“又不是他们下去,肯定是孙家......”,宗慈希华低语,然后抬头,“之前的煤场是朱家委托给孙家管的对吧,委托了几年?”
“三十年”
“啧,这煤场又不是他家的”,宗慈希华低头沉思了一下,抬眸,“好,我可以答应”
朱云辰一下子震惊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然后接着就听到宗慈希华下面的话,心才终于安了回来。
“但是,有失必有得。我可以答应每年给他们工资加成一成,但必须改成每五年签约一次,工龄清零--我已经做了让步了,所以如果他们要闹的话,那可就说不过去了--就像铁筷子不好夹东西吃,如果夹不起来,那就干脆扔掉算了,不然就还用自己的。我喜欢简单的人,希望他们不要让我讨厌--你就这样转达就好了”
时针滴答滴答转到五点。
宗慈希华说完起身,将椅子推进办公桌里。
朱云辰也站了起来。
转身正要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回头,“对了,明天帮我约孙孝文来总理厅,我和他吃一顿工作餐”
“是”
“嗯”
说完,宗慈希华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后了,只能看见走廊上孙孝昭大步跟上的背影。
清扫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进来,朱云辰却蓦地感到了一丝荒凉,更迭丛生。
宗慈希华是个极简主义者。
她对待爱情、或者说是其他感情的原则大抵就是--你爱着我的时候我也爱你,你不爱我的时候,我也就不爱你了。
所以不论是任何复杂的事情,在她这里都会被人为地划分意义,即使只是她自己的定义。
她曾说过,我最讨厌两件感觉。一种是便秘的感觉,一种是急着找厕所却找也找不到的感觉,而这两种事碰在一起的那种混蛋的感觉却经常有,因为这感觉,许多人的人生都艰难了很多。
她也从没觉得走错路,会是一种浪费时间的事,就算坐错车,也是难得经历。因为,在那经历里,她可以遇见了一些本不会遇见、也看到了一些本不曾看过的人,虽然有时候因为这失误,她会很狼狈--就像有一次就是,她淋着大雨,等了几个小时的车也没等到,无比的失落、愤怒,对她的精神力又是一种很大的提升。
而每日回总理府的回程不是很困的话,她会看着窗外,即使夜色很深,车速很快,但,她就是像看着自己心的轨迹一般,看着她倒映的脸就足够愉悦了。
而当她累的时候,她会坐车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买完东西,然后再慢慢地,很慢地一步一步走回来。看周围街道的人,做着他们人生轨迹此时会做的事,即使自己累的心脏快要停歇,可看到森林里的白鹿,路旁无名的花朵,城市里高耸的建筑,她的心情不知不觉就好起来--因为,她的心,慢慢就会忘却原本的烦恼。
她一直怕自己脑中的思维太快、纠结的事太多,会因此爆。所以她人生的很多重大决定,都是在走路的时候,慢慢积蓄力量下定决心的--当然放弃也是。
正如她累的时候会去走路,慢慢地走,有时听歌、有时不的那样,她的人生也正在慢慢地走,有时倾听别人的声音、有时不的那样。人就是这样,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生活的方式的。
“你怎么回事?”,宗慈希华在走进餐厅里,看见对面坐着的人,不禁停住了自己的脚步,面露不悦。
那人却笑笑不语,只是看着。
宗慈希华转身就要出餐厅的门,但想了想,还是又转身回来坐着。
彼时,那人刚刚急切伸出想拦住宗慈希华的手,这才收了回来,堪堪地放在了背后。
宗慈希华坐下,抬眸看他,脸色冷峻,“你难道是孙孝文吗,我还叫不动你哥哥来?”
“我不是孙孝文,我是孙孝景”,孙孝景恶劣地笑了笑,“但是,是我跟哥哥说要让我来的,因为我有事还没跟你解决--哥哥挨不过我,所以让我来了......”
“是顺水推舟吧!”,宗慈希华伸手将桌上的纸巾一扬,放在膝上,“呵!他巴不得不跟我正面交锋......”
宗慈希华长叹一口气,“先说好,我知道你想找回面子,可我跟你没什么可谈的。你和我,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就好”
“凭什么呀?”,孙孝景嚷道。
宗慈希华刀叉使用颇为锋利,也可能是有意为之,她的速度飞快,三两下已经切好一条长形的牛排肉下来,放进嘴里,没有应他。
饶是厚脸皮如孙孝景,也不好意思非在人家吃饭的时候质问,所以他也只是拿起刀叉开吃起来。
宗慈希华吃东西很干净,而且是一样一样吃的。
她尝了一口牛排后,先吃完卷面,然后是西兰花,然后是蛋,长豆角可能不合她的心意,她吃完一根,其他的就规矩地拨到一边了,最后是长条的牛排,宗慈希华一次性切好,然后几乎三四秒一口,五六下就完事。
吃完最后一口油脂,宗慈希华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放在桌上,然后端起桌旁的白开,喝了两口。
见孙孝景看了过来,她开口了,“下午还有工作要忙,我先去午休了,你慢用”
宗慈希华起身,点了下头,然后朝门外走去。
“喂,你不想和我说话就不想说话,干嘛要找借口?”
只见宗慈希华的身体顿了下,微凉稀薄的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地走了出去。
宗慈希华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都说她幸福,和不相信她说的话。
她是那种纯澈纯良的人,即使她是虚伪的,在所有人面前至少也是正直的,只有在自己房间,她的黑暗才不为人知。
宗慈希华很生气。
于是一下午,她不经意暴露出自己掩藏得很好的一面,开始“毒舌”了。
朱云辰来报,有人质疑宗慈希华用自己钱做慈善的时候,给施舍的是超市里最平价的物品,这显得有些太小气了......
宗慈希华回了一句,“爱要不要”。
市民集体上报,公交车长期不换空调车,造成市民出行不便--宗慈希华下达指令:交通局长坐一个月公交车上下班。
被问及有争议地区人事任免的看法,宗慈希华面无表情,“地方人事不归我管”--最后遭殃的还是交通局长。
宗慈希华坐在会议室里让大家集思广益,提供X省长期道路拥堵的解决办法。
交通局长或是为了免去坐公交车的“苦刑”,率先提供了思路。
结果被宗慈希华披头盖了一句,“旅游是他们省的支柱产业,你怎么能想出限制车辆这种鬼主意?”
一下午,所有人都知道宗慈希华冷气爆棚,而且他们的确也做错了,实在没人敢接话,于是就只能这样静静地候着,等着下班--因为宗慈希华最讨厌加班了。就算工作没做完,她也会带回总理府做,而不是待在总理厅这里。
不过这次他们却失算了。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宗慈希华正打算站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从窗外哪里闪来的白光照进她的眼睛,然后她一下痛苦地捂住眼睛,一只脚的脚踝也支撑不住的旋转,连站也站不住地倒了下去,然后晕了。
人在没有说出现实的时候,永远不会觉得自己的梦想会有一败涂地的时刻。
就像金珀玉一直觉得,宗慈希华是个非常有情调的人的那样。
她每次吃饭,如果不是自己一个人动手的话,就是会叫厨娘在她面前烹饪。
大概是享受那种烹饪瞬间的体验和完美定食吧......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每天只有她一个人,在总理府房子的大厅上长长的桌子吃饭,她也会让人采来鲜花,再放上喜欢音乐,仪式感颇足地进食。
这让金珀玉一直觉得宗慈希华这个人情趣高雅、品德尚洁,直到......他知道了所有的现实--宗慈希华会让厨娘在她面前煮饭,只是因为她的东西从不允许别人乱碰。
她看别人煮饭不是情调,只是不放心而已--就像有--一次厨娘开口和她讲话了后,唾液的气息传递出来,她就没碰那盘食物了--其实她并不是不可以吃脏的食物,反正人的细胞永远会更新、循环,几年以后又会是一个新的她,又有什么脏的?所以她只是讨厌别人的气息,没有别的意思。
而至于为什么会放音乐,这只是她觉得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就不是一个人吃饭了而已。
金珀玉听完后,不敢置信,只是呆呆的。
“你感谢我吧!让你的幻想一塌糊涂”,宗慈希华朝他笑了一下,就要转身离开。
“可是你明明可以找一个人一起啊......”金珀玉实在不解。
“管家说要守着自己的本分,不会和我一起。我也不想找别人”,宗慈希华上下扫视了金珀玉一眼,“难道我和你吗?”
金珀玉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宗慈希华轻笑一声,肩膀靠在门框的一侧,“你觉得我很可怜吗?不。其实对于独身的人来说,有更大的程度的可能性,以后会遇上一个更好的伴侣,而不是会被现有的伴侣限制--那种可能性是非常吸引人的,是一种持续不断、让我自己保持自信的动力--我能得到更好的,所以我才这样坚持着--即使我知道到最后我应该是一无所有,但那可能性还是能够很好的慰藉我......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宗慈希华垂眸,然后转身离开。
宗慈希华是在总理府的湖泊旁草地上的躺椅上醒来的。
彼时的她,在暮色昏晦中叹了一口气,然后眼角余光看到躺椅旁几上的淡橙色液体,于是她端起来喝了一口。
液体入口的刹时,一股极强的酸劲在口腔中散了开来,宗慈希华的左眼条件反应地自己就自动弹上合起了,那酸涩的液体宗慈希华咽了几下,还是咽不下去,然后她盘起腿,用力一拍自己的胸口,咽了下去。
接下来,似乎是因为适应了那酸的程度,宗慈希华淡然地一小口一小口抿起了那未加蜂蜜的柠檬汁水。
入冬的旷野之风有些寒冷,她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而要说为什么,在总理厅晕医院、反而却在总理府的草地上醒来呢?
这完全是因为彼时不定时正去总理厅给宗慈希华送榨汁饮料的管家“要求”的。
“希华她,不喜欢在陌生的地方醒来的,她会惊慌的,即使没有表现出来,可我不希望她那样。她会晕倒,是因为她的眼睛比较大,更容易聚光,所以强光会引起剧痛。脚踝是......”
管家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抿唇,“她对于左半边身体的控制有些问题,不过问题不大,不用多久就会醒的,所以只要找人把她抬回去就好了”
管家是如此说的。
只不过随行的医生却不同意,“这怎么行?控制有些问题,那时神经方面......”
“那你等她醒了,再跟她说这件事情吧!让她自己就决定--但现在,我想要她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醒来......”
“您为什么非要让她回去呢?在这不行吗,她都晕倒了......”,金珀玉听闻会议室里发生的事情,赶过来时不禁拦道。
管家只看了他一眼,“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人能知道她如果在陌生地方醒来那恐慌的心,如果那恐慌的次数是有限的,那么我希望趁我还在的时候,能多减一次就一次,因为以后就没有人会为她这样做了--而且她也不会接受”
事实也的确如管家所说的那样。
宗慈希华没有惊慌,甚至也没问任何别的话,就似乎是她自己正常下班了一样,她光着脚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可真是,柠檬水里忘了加蜂蜜就算了”,宗慈希华的声音带着几分嫌弃,却似乎又并未如此。
她抬起脚板给坐在大厅沙发椅上的管家看,“怎么把我的鞋子拿走,忘了放拖鞋过来呢?”
管家并未回答,她也并不在意。
然后绕过也在大厅坐着的金珀玉,她将杯子放在了桌上,看向管家,“今天我做饭,你要吃吗?”
管家摇了摇头。
金珀玉希冀的眼光却看了过去--他从没在晚饭的时候被允许入内,不曾见过宗慈希华亲手做的晚饭--总理府的主房是宗慈希华一人住的,其他人晚上会回分配好的住处。
说难听点,除了值班的保镖,这栋总理府的最大屋子里有的,只剩一颗孤零零的心脏跳动。
宗慈希华明显直接要走进去的,但看见那希冀的目光却走不动道。
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她问,“你要吗?”
金珀玉仓鼠般点了点头,宗慈希华朝厨房走了进去。
然后过了几分钟,她又推着推车出来了,推车上有餐具,最中间摆着一个不小的圆公碗。
金珀玉怀着忐忑异常的心坐上了主房大厅那长长的餐桌,然后看到宗慈希华自己端上桌的,碗里是红的火龙果、粉的苹果,和白色的酸奶。
“您还邀请了别人来吗?”,来不及疑惑宗慈希华亲手“做的”晚饭是这个样子的,金珀玉率先被那公碗里的分量给惊了。
“不,那是我的,你的在那里自己去做”,宗慈希华下巴朝推车下的水果和酸奶努了努嘴,然后低头舀了一口酸奶放进嘴里。
“我不知道你要吃多少”,她说。
“您这可真是......”
“是什么?”,宗慈希华笑了一声,“你不能因为我现在的身份,就否定我以前过的生活......嘘,你听见了吗?”
“什么?”
“不会无聊的画面”
“哪里?”
“在我的脑海中”。
“然后呢?”
“保持安静”
对于时空,宗慈希华的维度总是有些不一样。
因为她的时间维度仿佛与现实连结,却又仿佛脱离于现实--不过换句话来说,也可以说是她的思维方式与其他人不太一样而已。而且,宗慈希华的记忆力虽然迟缓,但却很好。
就像有一次在画廊的时候,她看见曾经的高中同学,然后说,“我记得你”
那个高中同学有些受宠若惊,惊讶的是她竟然记得他!
然后宗慈希华说,“在你初中的时候,我路过一个公园,你是一场比赛的工作人员对吧?”
“......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吧,你说这个干什么?”,那位男同学艰难地回忆了一下。
“是。所以说,我这是在和你叙旧啊”,宗慈希华看了他一眼,“可惜我们没有太多交集......真遗憾,那我们就看看未来好了--这幅画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宗慈希华“无意中”的会面,但最终,她和那位同学促成了一笔不错的交易。
宗慈希华的性格或许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当然也可以说是生活所迫,所以她才刻意如此,但后来她可能发现那样她最舒服,所以才就这样了--变得有些不近人情。
因此她也最讨厌麻烦别人、或被人麻烦。尤其是那种帮了别人,却还要自己遭受损失--比如说帮别人买东西,结果钱不主动给,还要自己讨要的那种--非常恶心,那因此让她善意的表达变得非常可憎--这也是让她非常难以忍受的。
所以她常说,“我的人生很简单,不要后悔,不要犹豫,不要拖延……”
“那你要什么?”,偶然有一次金珀玉这样问了。
宗慈希华一下子顿住了。
然后她就再也没说这样的话了。
宗慈希华自觉她品行高尚,一般是不会背后讲人坏话的--只除了有一次例外。
“您为什么唯独对朱云辰那么特殊?所有人从您的书库里借书都要向您承诺什么时候归还,为什么他不用?”,金珀玉不满,因为他想借的书太多了--要写的承诺书也很多。
宗慈希华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文件,巍然不动。
良久,她伸手取过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
“那是因为我不相信他,所以我也不需要他的保证”
是的,宗慈希华的确那样说了。
而她是个敢做敢当的实诚人,所以也考虑到了如果被质问的后果--承认,或沉默。
但当那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宗慈希华第一次才发现,原来她居然也是可以如此轻易更改意志的人。
那天,宗慈希华正在和朱云辰商讨,最近孙家所营企业物价居高不下的情况--因为总理厅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四家族那一派的,所以宗慈希华工作的重点一直都不是如何解决问题,而是如何“说服”他们接受方案--这才和朱云辰商讨。
“我们的物价法真的就只能这样,再不能更改了?”,宗慈希华不禁有些气恼,就算她拿到了月国的贸易单,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时国某些相关家族独家垄断的局面,可是比起孙家的掌控力,还是没什么效用。亏她之前还斗志满满......
“不然......”,宗慈希华闭目的眼睛陡然睁开,绽出亮芒,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改物价法也可以,在税收法上加一条--厂家在产品上标上建议售价的话,可以减免一部分税收--到时候产品的估价的专家就由我们这里派遣监督......对,就是这样”。
宗慈希华蜷起一只拳头,用力地砸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显得非常兴奋。
“可是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您忘了他们在您上任的那晚找人做的事......”,朱云辰不禁也站了起来。
闻言,宗慈希华的脸肃穆了下来,将手背在了身后,“我记得--虽然只有一天,可那些士兵......他们都是我的人,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我现在也正在努力当中--所以也希望你能多帮助我......”
她看向他,目光似乎有所希冀,却又淡然。
朱云辰的目光迎上,顿了下,垂眸。
然后他问出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您不是不相信我吗?也不需要我的保证......”
时空的寂静,似乎是宗慈希华最好的解释。
“我是不相信,但这并不妨碍它有--就像是我从不相信有上苍的那样”,宗慈希华顿了下,“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生活能给我一个巨大的惊喜、你能让我意识到我对你的看法是错误的”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良久,他问道。
“我不相信别人......虽然我也可以奉承你、像鱼一样圆滑,说我相信,但......”
“但?”
“但这意义完全不同的”,宗慈希华抬眸看他,“如果你是法官--一个女人捅死了一个进屋想强迫她的男性--所有人都觉得她防卫过当--可事实上如果那女人失去贞洁也会死去,那也是一条生命--所以说,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判?”
“啧......谁知道呢,那女人还没有失去贞洁,怎么能等同于一条命......”
“所以”,宗慈希华说,“我也是,你现在跑来,跟我讲那些相不相信的说服不了我--因为谁也看不见那重要性。就像我不能说,因为我觉得谁要杀我就先下手是对的那样--所以我对你没办法采信,我也只能这样,无法预知后果的,只能根据本能来判断”
宗慈希华的喉头滚了下,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对着他,“因为你......让我觉得危险”
据说,宗慈希华的“乖张”是与生俱来的。
在她三、四岁岁有意识、会说话的时候,有一个女人用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引诱她。
“我漂亮吗?”,那女人问。
宗慈希华,“你要先给我”
那女人照做了,可是宗慈希华却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不说我漂亮?”,那女人十分委屈。
宗慈希华抬眸飞快瞟了她一下,“你为什么要让我说谎?”
从这,可见宗慈希华性格的一斑--就像农田遭受了化工厂污染的农夫,最后他也会把那大米卖给制造那污染的人的那样--她并不认为不幼稚会是她的错,而且反正,有的是办法反击。
宗慈希华再一次结束她并不十分欢喜的工作时,时间已是五点半了。
同以往一样,她疾步从特殊通道下楼,拐角,前往大厅。
今天,管家也是照常来总理厅露面,端给宗慈希华一杯绿色的汁水后,也同她一起回总理府。
因为照顾管家的脚步,所以宗慈希华走得还算好了--也以至于她注意到了--如果是平时步速极可能会错过的画面--看到一个女生在哭。
那女生坐在转角角落的地上,捂住心脏的位置,是全身发汗地那种无声的声嘶力竭,就算宗慈希华这种不动声色的人,在看到她那脖颈上暴起的青筋时都不忍地憷起眉头。
以往的宗慈希华看到看到都会走掉,毕竟她躲在角落就是不想让人看到--这种意味她还懂得,可是当她们的眼神对上,而关键是她又愣了一下,顿住了,宗慈希华就再不好意思当作无意中的一瞥而走开了。
“你怎么了?”,宗慈希华靠近那个坐在地上的女生,一条腿半蹲了下来。
原本跟在身后的孙孝昭正要上前,站在宗慈希华身后的管家伸手阻挡了他的前行。
那女生泪眼模糊的,或许是毫无头绪找到了扶手可以从绝望中爬起来,闻言不禁鼻子一酸,“我......杯子碎了......学姐让我把总理会议室里的专用杯具拿到清扫部--可是有一个杯子碎了......那杯子不是......我......”
宗慈希华皱了下眉,看着她,“嗯,听我说。记住了,不是你的错轮不到你哭--只有你自己做错了才有资格哭--你为别人哭什么?”
很显然,宗慈希华的话没有对她起到很好的安抚作用,那女生的泪珠还是一颗颗滚了下来。
宗慈希华叹了一口气,双手隔着衣服扶住那女生的肩膀,将她放在腿上用纱布遮住的篮子也提起地,将那个女生扶了起来。
“没关系的。你就说是领导摔碎的就好了”,宗慈希华“诚恳”的这样建议。
“嗯?”,那女生明显一愣,哭得愚钝的脑袋想了一会,似乎才明白过来,不禁有些迟疑。
“快去吧!把眼泪擦擦--不然到明天就说不清了”,宗慈希华推了她一下。
“谢谢”,那女生抿了下唇,抬头看了宗慈希华一眼,然后提着篮子朝里碎步跑去。
宗慈希华叹了口气,正打算要走,管家说的一句话却让她陡时停了脚步。
“你知道摔碎的是哪只杯子吗?”
“嗯?”,宗慈希华转身,朝管家注视的角落方向望去--一小块有着滴血玫瑰的洁白莹玉的瓷碎片。
宗慈希华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觉,果真。
“那是山艺术家送您的--他至今最得意的作品”
“啊,对了!我约了他下周见面.....”,宗慈希华很是皱了一下眉心,伸手扶了下额头,为难起来了,目光看向管家。
“我手头里有多少钱?节衣缩食也要,你就匿名托人再去山那里买一个--你可以削减牛奶和巧克力的供应,反正衣服我不怎么买......那样应该够了吧?”
管家笑了一下,然后说了一个数字。
宗慈希华顿了一秒,然后转身朝外走去,“算了,我们还是去买巧克力吧”
宗慈希华久违十年地,又一次失眠了--因为那杯子。
她是最喜欢的玫瑰的,这没什么人知道,但山却送了她这个,所以她很珍惜。
而且更难得的是,那还是他最得意的作品,还在她甫一上任,四面楚歌的时候送的--那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宗慈希华第一次,被如此深重的愧疚侵蚀,像一个洁癖的人全身爬满臭虫一样,她的心脏难以负荷,恨不得掏出来的、她的整个胸腔、脑袋简直都快要爆炸了。
第二天,宗慈希华焦急地等到清晨天边的一丝白雾升起,就偷偷下楼,驱车前往山在郊区的住处。
理所应当她应该感到悲凉的是,当她终于站在他房门前的时候--当清晨的一缕阳光撒透她的睫毛,宗慈希华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的喉头艰涩地滚了下,然后转身坐进车里,通知秘书将与山的邀约定在总理厅以外的地方后,就启车离开了。
有时候,最可怕的,并不是一个人不知道她错在哪,而是即使知道错了,也想要道歉弥补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用平静的表面掩盖了所有的波涛汹涌,再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的灵魂一点一点失去它原有的模样--无能为力、无动于衷。
宗慈希华的情绪一向并不外露--但也总有心情好的时候。
那天,是宗慈希华“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时候。
她的身边都是男性--这在权力最为集中的地方来说并不少见,有金珀玉、朱云辰、孙孝昭,和保镖一等若干。
在那天那个清晨,阳光洒满街道时分的上午,几个人看到宗慈希华竟然与一个正打开窗口的男生打招呼,笑得无比灿烂。
那男生一愣,也笑着和她打了招呼,画面看上去十分情意暖暖,然后宗慈希华才笑着低头离开了。
“您认识他?”,金珀玉忍不住开口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控制不住这样,在对着宗慈希华的时候。
“不”
“那您可真有情调......”,金珀玉笑了一下。
宗慈希华的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奇怪为什么他会如此认为。
“我在向楼顶的白鸽打招呼--只不过他刚好把头伸了出来而已.....嗯,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宗慈希华话音刚落,头顶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金珀玉有些尴尬了,不禁把眼光投向了离他们较近的孙孝昭--朱云辰有事被叫回去了,而路线图在孙孝昭手里。
宗慈希华是很习惯被人监视的。
以前是因为家里的情况迫不得已,而现在是因为缺少安全感、也需要,所以不得不要,只不过为了自己生活舒心一点,所以她对保镖这一类的人都无视得有些彻底,只除了是侍卫长的孙孝昭好歹还有说过话……但,也还是很陌生。
只是不知道孙孝昭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当他发现宗慈希华也在认真要听地看他时,他突然答不出来了,只是沉默着,手中捏紧了路线图示意表。
金珀玉等了一会,没见回答,不禁伸手从他手中拿了过来,然后低头,“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还要我看……”
宗慈希华下颌骨一紧,眼眸动了一下,对着金珀玉,“你别这样。每个人会是现在的什么样子,都是有原因的。我以前也不是个像现在这样“多管闲事”的人,而且因为不习惯孤独,别人问我话的时候,我会颠三倒四非常详细地说明——因为我想和人多说一点话,我是想重视每一次交流的机会,但,这样反而没人愿意找我说话了……所以后来我就不这样了”
“那您后来怎么样了呢?”
宗慈希华抬眸,温和而又不失洒脱地对金珀玉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拿过他手中的地图,走掉了。
你说的那个世界,对我来说很遥远,我理解不了的。所以说,放弃吧!
人都是改变的。
每个睡去的大人都是一个孩子,不断重复死去的时光——这是我之前为什么,宁可熬夜,也不怎么睡觉的原因。
但后来,或许是我可以接受“死去”了,即使是每一次做梦做得精疲力尽、痛苦不已,也有想要逃避的东西,所以坦然地借用了各种方法:喝牛奶、跑步、工作,令我的身体疲惫的睡去……
因为不然的话,我会一直想着,每分每秒、无时无刻地想着,直到它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吞噬、耗尽我的生命力为止。
是以,放弃吧!
因为那是连我都无法挣脱、保证的东西,你又凭什么让我,去相信你的世界?
呵!生活。
宗慈希华这个人很是怪异。
她有一个蛮喜欢的乐手——她几乎只听纯音乐、或是她听不懂的语言之类类型的歌,习惯换种方式感受情感。
而一向挑剔的她长期喜欢同一个乐手的事情,在管家看来,是件很难得的事情。
所以当她当上总理的时候,赴任晚宴上就有人打算请那个乐手前来,只不过被宗慈希华拒绝了——“我又不会一直喜欢这首歌,而且,我觉得我见到那个人后,可能就不会喜欢这首歌,所以,不要冒这个险了”
“为什么?”
“你能想象吗?在某个时空的某个城市角落里、曾经六岁的我,还在为,能被人教会以后在社会上生活的技能而痛苦着——艰苦地算着对我来说困难至极的算数题——那么专注、投入、看似浪费了时光地学着。
但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了——因为无知,所以一直在不断探索。而一旦如果我知道了他……啧,嗯,反正就是这样就是了”
宗慈希华说完,低下了头,随手拿了一张纸看了起来,而隔着宗慈希华背后漫进来的光彩,可以看出那是一张空白的页纸——意思是她不想再说。
而管家明白了那意思,于是也径直退了出去。
金珀玉一直试图想要让宗慈希华额前的头发放下来——“您的脸代表我们总理厅的形象,不适合前面光秃秃的……”
而宗慈希华一般都会的遵循、妥协在这里却并没有体现,相反的,她的态度从原先的故作打电话转移话题,到后来的十分强硬。
“我堂堂正正,也希望我的眼能直接看到我想看到、也被别人看到我想表达的,为什么要遮掩起来,难道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不要再说了”,她是这样说的。
这样看来,宗慈希华似乎难以忍受的东西有很多。
比如说她不喜欢别人吃饭、喝汤的时候有声音,坐下时一直抖脚、抓挠手臂,或者是做事情失败的时候一直笑场、叹息……她不喜欢的人似乎太多了,因为这类型的人很多。
而她的感官似乎也并不太好。不知道是那敏感的心很有弹性还是怎的,一个人没有借助他人的话,她从来都无法掌控对自己情绪、身体的真切变化。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没有感觉”
“但是您流眼泪了,怎么会没有感觉?”
“那您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有点难受……”
“那是哪里难受,怎么难受?描述一下”
“我,可我感觉不到……不过感觉没关系的,因为这还可以忍受”
“什么叫没关系,您一直在流眼泪!”
“可是我的确没什么问题不是吗?”
“没什么问题您怎么会来我这里?”
“我也不知道……可能走错了吧。呵!”
“那您请便吧!”
“嗯?”
“怎么?”
“我以为……呵呵!你很好”
“什么?”
“我最讨厌把自己的心思强加给别人的人了,那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除非你能准确抓住别人心思。不然的话,对你好的人来说,你的好意、衷心是负担,对于你讨厌的人来说,你只不过是摧毁了你觉得别人最在意的东西,反而暴露了你的缺点……所以说我觉得你很好,没有非要让我留下来检查……管家,就定这个人当我的私人医生了”
宗慈希华笑了一下,然后看着那医生,“现在,给我开点头痛药吧!”
宗慈希华笑着,颇有些解决了事情的自得,蛮以为事情进展的顺利,却没想到——“您走吧!”
“什么?”,宗慈希华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缝。
那医生站了起来,“我是不会接收不配合医生检查的患者的——您不去检查,也不说为什么头疼,却要我给您开药!您说这合理吗?”
宗慈希华难得地迟疑了一下,那时间还颇长,然后回过头,颇有点像听不懂大人说话的孩子看向管家,憷着眉头,“那就别把他定为私人医生了吧?”
“来不及了,已经把消息传给院长了”,管家低头谨言。
宗慈希华皱了眉头,看着低头不语的管家,喉头滚了下,“不是,你平时不是会等敲定的时候……”宗慈希华转过头来,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似是妥协——毕竟,一般讲好的事情,就算再不舒服,只要在容忍情况之内,宗慈希华都不会再选择麻烦的。而这定律绝大部分情况下都适用。
那医生就笑了,“当然,若您能配合好的话,那我想我们还是能合作愉快的……”
“不,算了吧!”,宗慈希华突然态度强硬了起来,“反正我这种人就适合去排队的,又不是病到不能自理了——总理府也不是没配备医生,就不麻烦你大老远过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浪费您宝贵的时间,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如果你来找我,那对我是很好——我也很喜欢好的情绪,比如说愉快的这种”
“就像以前有一次,我早上起来充满了生活的向上精神,可是,医院,却发现医院,然后我用地图搜索,地图上在附近找不到,我就只好走路,走了好几公里,后面发现要抽血的话来不及,就想要打车,也打不到,只好再去坐了公交……”
“这可以说是我的错吗?可是我昨天已经做好准备工作搜索了,不然我怎么回到现在的地方?还是说要怪就怪在,我没有做好充分准备,或者说是既然没有办法做到细致的准备工作的话,那我的心就需要足够强硬,也或者就是我自己的不对——没能时时警惕戒备,对任何事情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也许……但总之就是,我就是没了早上那情绪就对了”
那医生实在想不出那跟这的关联,不禁皱眉,“控制啊,您不是最喜欢克制的吗?”
“我控制不住啊!”,宗慈希华大喊了一句——而那喊叫是她在总理大厅里从不允许的行为。
然后她笑眯眯了一下,“不过,这样喊一下,我心情就好多了——看,我就是需要这样的情绪起伏才能生活。所以说你要是每次来等着我,我下来让你检查,那多无趣啊!对吧?你可以多治一些真正想要你医术的病人”
宗慈希华说完,然后笑容隐失,朝湖泊草地走了出去。
也许在所有人的眼里,可能都觉得宗慈希华是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狡猾奸诈的人。
但其实如果人的灵魂纯度能被人看见的话,那么她的灵魂,应该是从头到脚的苍白颜色,唯有心脏的位置有一枚蓝色的内核,不断弥漫、散发出些许微弱的气息,将她的整个人萦绕其中。
所以说她的这个人,好也不好。
但基本上来说,她这个人总体来说是好的,而对对她好的人会更好。打个比方,就算是去朋友那里做客,因为亲近,也会在走的时候顺便带走垃圾,即使有医院的时候,也没忘带走垃圾,非常照顾。
但是她狠心起来也很坚决。
然后因为之后和那个朋友起了精神信仰层次的冲突,她不觉得自己错,而那个朋友也并不觉得自己错,所以至今,宗慈希华还没和那个人再讲过话,即使遇到那个人也会避开地--恰当地施行她“适合”有距离交往准则。
所以说,宗慈希华这人是极其慢热和排外的。
而她因为某些原因,养成恶劣的品性,这其中之一就是她不让任何人碰她的东西,尤其是她的身体--连最简单的剪头发也不行,而她又是个极其慢热的人,自己剪不到后面的,所以宗慈希华麻烦管家--因为她只允许管家动她的头发。
那天,是宗慈希华难得的休息时分,她请了管家帮她剪头发--就是最简单、能绑起来的最短长度的直发。
宗慈希华连等这个也很不耐烦,虽然没有催促,但从她坐不住的身子可以看出来她的不耐--毕竟她平时在外的坐姿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
只不过才剪一半不到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低声而急促地喊着“总理,总理,今天是12月2......”
所有人都是一愣,宗慈希华也是。
然后电闪火光之间,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宗慈希华跳了起来,“啊,糟了......”
管家瞬间惊呼了一声--因为宗慈希华跳得太急,剪刀不小心剪到她的耳垂了!
然后,这位在所有人眼中爱护自己身体如珍宝、怕痛的极其正统人,竟然不顾她那滴血的耳朵,和剪得半长不短的头发就这么冲出去了。
对此,宗慈希华后来的解释是,因为正是她对自己的痛都如此上心,所以才更能感同身受别人的疼痛,不会对别人做这样的事--然后她还极其怕感染的非要打了消炎针,上了好几遍药、还哎呦哎呦地自己叫了几声才肯罢休。
当然这是后话。
而彼时冲出房子大门的宗慈希华,则是飞快地坐上了车,然后驱车离去后,最后被警车和救护车送回来的。
管家很是难以理解,“您身边又不是没有人保护您,怎么会这样?”
宗慈希华翘在几上的一脚绑着厚厚的砂带,闻言垂眸,似乎很不想回答,“嗯......”
然后她手指挠了挠太阳穴,定定地看向管家,目光沉静,“你还记得曾经到我们家做客的那个人吗?我读初中的时候”
管家的记忆慢慢复苏中,“是......那个您说您送她很多年生日礼物、她却没送您的那个?”
“呵!我领回家的同学也不就那一个吗!”
“是。然后呢,那跟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当时跟她约好,年圣诞节会在我们学校门口等她的,就在那个地方......”
“可是后来你们不是闹掰了吗?”。
“那跟我履行承诺有什么关系吗?”
“那她......”
“我不知道......就是看到有个背影的时候追了过去,所以才会被车撞了--对了,早上那个跑进来的人是谁,有什么事吗?我突然想起那件事来就跑出去了,没什么问题吧?”
“没什么的,朱秘书长处理完了......”
“那就好”宗慈希华点了点头。
看到管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她想了想,“所以说,在没有红绿灯的地方,行人就是红绿灯没错--你说当时我提议的那个交通法规怎么就没通过呢?不然也不会现在......”
“那您今晚怎么办呢?”,管家打断了她。
“什么怎么办?”
“您每天晚上沐浴不都是要有一套流程下来的?我去找人伺候......”
“算了,我又是什么精贵的了?要睡就睡了,还怎么睡,你不然问问我是怎么呼吸的好了”,宗慈希华笑了一声,似乎心情颇好--只有管家明白,她那时因为现在没有了诺言的束缚才会如此,她冷心冷情地还是没有原谅那个人,所以这次的“赴约”只是为了她心中过意的去而已,她根本不在意见没见到,只是知道自己又卸下一块重担。
“那怎么行......”
“你觉得我以前过的怎样的生活?”,冷不丁的,宗慈希华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管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却并没有回答。
宗慈希华就笑了,虽然那笑容有些苍白,“幸好你没有也说我很幸福--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生活在一起吧?那还算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你呆在爷爷身边......那段时间里,所有人都觉得我很幸福,连我也差点这样以为了......”
“但我真的吃过屎和尿,至于什么原因,我到死也不会说的,但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过世了--你要是想知道的话,等我死了,说不定可以从我的遗物中知道,但很遗憾,我不怎么写日记就是......”
宗慈希华又笑了一下,“所以,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会有洁癖的原因吧?人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你觉得我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宗慈希华再笑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打算等他的回答,“我知道我是盘什么样的菜,已经只能这样了,再加上别的味道就不美妙了--所以说我不想改变,只要每天能给我两个小时独处的时间,我就可以继续再撑下去的,而且是非常完美地......那样我就很开心了......所以说”
宗慈希华垂眸,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请出去吧!”
宗慈希华的脚踝伤的有些严重,以至于她脚上的绷带都拆了,但还是无法正常行走。
宗慈希华担心自己以后走路会跛脚--虽然她也不介意坐轮椅,甚至有时懒得去某些地方的时候,都恨不得能坐上轮椅拒绝的好,但就如同人为什么要那么多能力的那样,人就是这样现实。
比如说生孩子,你想不想生是你的事情,但你会不会生那就很关键了,别到时候叫你生的时候,生不出来就糟糕了--宗慈希华并不希望留下给人以“攻击”的“把柄”,所以她主动找医生去检查了。
然而传回来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或者说是不尽如宗慈希华的意罢了--因为她的脚踝迟迟没恢复的原因,是因为她那只脚的神经控制本来就有些问题罢了,所以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恢复。
宗慈希华最讨厌这种需要毅力不断的坚持了,还不如索性给她一个痛快的做法--那样,即使再痛,也只要一下就好,而不是这样的煎熬。
但宗慈希华还是懂得分轻重的,所以还是让管家在房子周围做了扶栏,没事的时候,她好能自己扶着走一走。
这天,宗慈希华突然大中午的不午休,不知道为甚,竟然扶着墙走了出去--为了锻炼她的神经。
冬日午时的太阳有些暖得刺人,宗慈希华艰难地绕着房子走了一圈,额头微微出了些汗,手心握力的地方已经抓红了。
微微喘了口气,她抬头试图看一眼那太阳,才刚一抬眼,就被刺痛得败下阵来。
一阵剧痛袭了上来,感到一阵眩晕,宗慈希华只好松开抓住栏杆的手,捂住双眼不禁蹲了下来。
然后宗慈希华慢慢朝房子凹角的矮树从挪了过去,似乎是躲着这太阳日光地想要找个倚靠的地方。
但那头在监控室里,看到宗慈希华从镜头里“消失”的孙孝昭却是动了。
他熟悉总理府内的所有地形,自然知道那个凹角的位置无法藏人,只是宗慈希华能从镜头里“消失”,这只能是说,她蜷缩起来了,而且还是蜷缩得极其紧贴墙壁,才能成为监控里的一个死角。
宗慈希华说她在大厅外面锻炼,到处都有保卫,就不让保镖跟在身边了,孙孝昭也没强求,只是......孙孝昭眉眼向上挑了一下,这样也算是遇到危险了吧?毕竟她都痛成那样了。
再看了那空无一人的监控一眼,想起上次因强光剧痛而晕倒的宗慈希华,孙孝昭朝房子外面走了出去。
他准确地寻到了那个角落的位置,没有预料到的颤抖和痛苦,却见宗慈希华好好的站在那里,见他来了,还说了一声。
“你来了”
孙孝昭看不出她有任何异常,见宗慈希华向房内走去,便没询问,垂手跟在后面,只是......眸中一缕精光闪过,孙孝昭却瞧见宗慈希华背着的手,虎口下两寸处赫然有一个新鲜的牙印,看上去不算严重,但也齿痕深重。
孙孝昭自幼是个极细致的人,不然也难堪当这侍卫长的位置。
联想到早上并没有这痕迹的手,在刚刚宗慈希华一个人躲进凹角的时候就有了--宗慈希华是个极其隐忍的人,而且对自己的身体管理极好,连自己都轻易不会碰自己的身体,所以不可能是因为疼痛难忍而咬自己的手--那样会更痛。
但嘴的话.......如果是因为怕发出声音,那倒有可能会用上手去阻挡的,孙孝昭这样想着,毕竟比起疼痛的话,看起来宗慈希华她更要面子......
所以说,孙孝昭跟在宗慈希华后头,略想了下,立即明白了--宗慈希华这是刚刚哭过了呢!而且还是忍不住哭泣声音的流泪。
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孙孝昭掩唇笑了下。
宗慈希华何其灵敏,更何况她不喜欢别人那么近颇具危险感地跟在她后面,于是她转头看了他一眼。
孙孝昭陡然被这一眼给吓到了,浑身一下僵硬起来,站得直直的,眼睛也因为紧张而睁得大大的。
没想到一向不苟辞色的宗慈希华反倒见此反倒笑了,然后似乎是忘了自己为什么转头地,扶着栏杆朝前走去。
孙孝昭舒了一口气,也有些觉得自己慌得没有必要。但想想他们做保镖的,之前服侍的又都是男性长官,哪里会有被人注视的机会呢?所以说这也怪不得他慌乱了一下。
不过,走近大厅正门的时候,正当孙孝昭以为宗慈希华会走进大厅里休息的时候,宗慈希华却继续走了下去,似乎还没锻炼够--即使她看上去已经很疲惫了。
天空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纯色,正如走在前面一丝不苟艰难走路想要恢复身体的宗慈希华一样。
这下,没有宗慈希华的吩咐,孙孝昭也不好进去,只好跟在后面,遥遥看着。
“您为什么将山送您的画挂在门后呢?”,虽然以前一整天一言不发都不觉尴尬的孙孝昭,也没觉得只是跟着宗慈希华有什么不妥,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怕时空太寂静,孙孝昭问了这么一句。
而宗慈希华一向是不热络的,只是向来也不会给人难堪,所以也还是回答了,“因为人对不是自己的东西,从来都不会珍惜的--而我还挺喜欢那幅画的”
孙孝昭略一思索,有些明白了过来,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两人徐徐地走着。
孙孝昭以为没有回答,宗慈希华就不会再说了,因为才是那最不爱搭话的人,却没想到她却是开口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做无用功?毕竟我的神经控制有些问题,走那么多也白走......呵!不过我很清醒我在做什么,我在浪费我的生命而已,而且还很认真的做着--就像绑在驴尾巴上引诱它前进的萝卜,那也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可是,于您现在的身份来说,这样也并不会对您有所困扰”
“你的心也是这样,不知为什么就坚硬起来吗?说出的话来可真够伤人的--跟我一样”宗慈希华似乎厌恶那刺眼的阳光,闭上了眼扶着前进,微微笑了一下。
孙孝昭则是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她只能够简单扎起的最短半头,不禁奇怪了,“您为什么要将头发剪得那么段?明明以前那么长,却一短再短,现在......”
宗慈希华这次笑出了声,转过头来,明艳生花,“因为我想不开呀!”,宗慈希华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往里走去,留下一片被太阳烘烤的炙热,走入一片阴凉。
然后这次孙孝昭却没有跟上去--因为他明明看到她那转身而来的笑脸上,眼里并没有笑意!
“我总是失败的。所以别对我这么尊敬,也别对我不尊敬,因为我太过现实,永远不可能那么投入……如果是在现实中的人,我可能无法狠心,但若是毫无瓜葛的人,那我是可以非常没有责任心的忽略掉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力向我靠近,至于那距离我会控制的”
某一天,宗慈希华是这样跟金珀玉说的。
“为什么?”金珀玉不禁反问道。
“因为我不希望伤害你……和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这样可以有一丝联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