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建斌摄影

傍晚，杜宇在公园的丛林小道上散步。身后传来阴惨的苦笑声。杜宇惊悚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密林蝉噪，天空满布着血色夕阳。

深夜，杜宇在书房中写作，老觉得窗外有双鬼眼在盯着他的后背。这一晚杜宇又失眠了。二十年来，杜宇经常失眠，一合眼便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鬼眼在盯着他。

二十年前那个夏天，杜宇去外婆家度暑假。那是一个叫杨家冲的偏僻山村。突然冒出个英俊的少年郎，在村里人看来，就好比天神下了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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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隔壁住着木匠一家。木匠的女儿苹子每天给杜宇送东西，红薯、芋头、野梨、鸡蛋、鱼虾……就差把家里的砖头拆了送来了。苹子又矮又黑，一口爆牙，两只鬼眼大得吓人。杜宇从不正眼瞧她。

苹子每天变着法子来送东西，一脸谦卑，两眼死盯着杜宇不放。杜宇冷着脸坐在墙角看书，一脸厌烦。外婆说：“小宇啊，你咋就不能看人家一眼呢？哪怕就看一眼，人家心里也舒坦些。”

杜宇哼了一声，不胜烦躁。他喜欢独自坐在村头悬崖边看书，金庸古龙梁羽生，英雄美人谱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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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子频繁来访，帮外婆洗衣、做饭、喂鸡。杜宇厌烦之至，收拾衣物打算回县城。外婆嗔怪道：“你是个石头人吗？好歹看人家一眼嘛！”

次早，苹子提了一篮红薯送来。杜宇打开门，强忍着不耐烦扫了苹子一眼，费力挤出一丝笑容。他那张脸很像年画上的二郎真君，淡淡的一笑，反而特别好看。

苹子如雷震一惊，两眼火花闪烁，一篮红薯掉在地上，扶住门框才没晕倒。杜宇苦笑摇头，心里说：“傻妞！”

吃过早饭杜宇便回家了。过了半年，外婆脑溢血去世。杜宇将外婆送上了山，从此再没去过杨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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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便过了二十年。杜宇仍然喜欢看书、写文章。不知为什么，二十年来，杜宇走到哪都感觉有个幽灵跟在身后。更奇的是，他想要的东西，竟会莫名其妙出现在眼前。

杜宇又惊又怕，长年被失眠困扰。妻子阿梅给他开中药，买保健品，放舒眠音乐，都不管用。咬文嚼字的人，神经衰弱也属正常。杜宇这么一想，便与失眠和平共处了。

每到清明节，母亲便说：“小宇，你去给外婆扫扫墓吧！”杜宇没有答应，不知怎的，他极不情愿去杨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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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趁阿梅不在，母亲对杜宇说：“你能不能去一趟杨家冲？”杜宇问：“什么事？”母亲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说：“还记得……苹子吗？”杜宇的双眉皱成了一道深沟。

母亲：“你离开杨家冲不久，苹子就离家出走了。前些天她哥在县城找到了她，将她带回去锁在了家里。苹子一直没嫁人。他哥劝她别再痴心妄想，说你根本瞧不上她。苹子却说，不，小宇哥喜欢我，他看了我一眼，还对着我深情地笑呢……”

杜宇“啊”了一声，忽如掉进了冰窖。几十年来，她一直在县城游荡？丛林的幽灵，窗外的鬼眼，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杜宇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当年我就不该看她那一眼！若没有那一丝念想，她早就结婚生子了。”

母亲心情复杂：“苹子是因为你才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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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杜宇独自去了杨家冲，站在村头悬崖边赏夕阳。身后传来阴惨的苦笑声。杜宇猛然回头。一个矮个子灰衣女人站在山头上，蓬头散发，一口爆牙。

杜宇呆呆望着她，不觉凄然泪下。女人站着没动，两眼直勾勾望着他。良久，杜宇喘了口气，哆嗦着嗓音道：“苹……”

女人浑身颤抖，继而放声大笑，在山崖上兴奋地手舞足蹈。夕阳喷射出最后一道强光，刺得杜宇眼花缭乱。一个灰色影子鸟儿般飘下悬崖，飞向深谷，伴随着女人兴奋的叫声：“小宇哥回来啦——”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杜宇僵在了山崖上：“不——”

（刘秀英原创作品）

（作者刘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