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鸟

过客漫话石桥铺

发布时间:2022/11/1 13:29:37   

过客漫话石桥铺

文/李长寿

石桥铺,重庆现在依然存在的一个地名。如同北方某地的十里堡,江南某处的七宝镇一样,都承载着历史讲述的老街坊人文传奇。不同的是,有些古镇老街依旧存在,并在现代人的悉心照料下展示着过去从未有过的繁华喧闹;有些名街老镇却在现代人愚蠢的逐利规划中荡然无存,如果没有当年的原住民及过客的文字记述,恐怕后人都会忘记自己的血脉里曾经有过那个已不复存在的“老家”。

少年走进石桥铺

那是年,我已经10岁了,住在杨公桥的“厂”(即后来的重庆无线电厂)的友爱村。一个星期天下午,父亲一边收拾着简单的洗漱用品、换洗衣裳,一边对我讲:“明天我就要和其他的叔叔阿姨们到新厂去工作了,以后每个星期天才能回家。你要听妈妈奶奶的话,每天都要把作业完成好,我回来后再检查。”

想到要一个星期才能再见到父亲,好像有点明白这与天天都能见到父亲是有些不一样的,于是便向父亲刨根问底:“新厂在哪里嘛?”

父亲答:“石桥铺。”

“石桥铺又在哪里嘛?”

父亲斜睨我一眼,逗我:“石桥铺就在石桥铺。”

我更来劲了:“那——石桥铺有好远嘛?又是啥子样子呢?”

“远得很!石桥铺和磁器口差不多,但它比磁器口还长还大。你如果在家听话,表现得好了,以后我带你去。”父亲脸上挂着一丝难得的夸张神情。

我毫不介意父亲的夸张与承诺,继续追问:“很远,你们怎么去呢?”

“厂里有车负责接送我们。你记住了,在家要听话,每天必须完成作业。我回来是要检查的。”父亲用冷峻的强调结束了对话。

转眼我又长了一岁。在这一年中,经常从父亲和邻居叔叔阿姨们的口中听到“石桥铺”。什么“石桥铺街长得很”,“石桥铺赶场天东西便宜”,反正就是石桥铺长石桥铺短的,往我的好奇心里塞进很多混混沌沌的画面。

突然一天,父亲满脸高兴地对奶奶、妈妈和我宣布:“抓紧时间把家里需要和必须要用的东西收拾好,三天后搬到石桥铺去住新房子。”

奶奶、妈妈自然是很高兴的了,但接着又操心家里究竟应怎样收拾打包。父亲又作指示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尽量不要带了。那边的新房子好得很,生活用品我们过去后再添置一点,住新房子要有个新样子嘛。”

唯独我,百事不干,在旁边傻呼呼地穷猜瞎想,那新房子是啥样?那石桥铺又是啥样?父亲说新房子里有阳台,还有厕所、厨房。啊!厕所,那不就是家里就有茅房啊?天哪,在家里拉屎撒尿那不整得满屋子都臭哄哄的吗?平日里,奶奶妈妈总嚷嚷说我的脚臭,现在好了,拉平了!

我可真没忘记问父亲:“我们住的地方离石桥铺有多远?”

父亲回答道:“走路20分钟,乘车6分钱。”

心里的打算有了:一定要看看石桥铺究竟是个什么样。

一辆卡车把我们全家搬到了新厂——巴山仪器厂。我们真的住进了新楼房,明亮的大窗户毫不吝惜地把阳光铺满了新屋,家里有厨房和厕所。奶奶和妈妈是一百个高兴。

厂里还建有子弟小学,我在这里和原来学校的几个老同学又聚在一起了,同时还结识了比我们早两年就抵达这里的老同学。这是一个全新的环境,以至于不少的同学在这个环境中工作、生活到了退休的那一天。

安定下来后的第二个星期天,两个老同学带领我们几个新人开始了迫不及待的石桥铺之行。

顺着公路走完了一段长长的下坡,拐上了一条一米左右宽的石板路。路两边都是水稻田,但有时候也会种上莲藕。走完这段在稻田中的路段后,开始了爬上坡,放眼望去满坡都种了庄稼和一大片棕榈树。走在这用大块的青石板铺就的石板路上,感受到乡村气息的清新。在这段上坡路的中段,左边有一座坟墓,右边的路坎下也有一座坟墓,石板路刚好从这两座坟墓之间穿过。我们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仿佛是要尽快避开这不吉利的阴阳界。登完最后几步坡坎,便算是进了石桥铺老街了。

街面大概有三米左右宽,青石板把路面铺得密密实实。初行一段左边有房子相邻,右边则是空地一片,这段便称为半边街。走过此路段后,街两边的房子大都是较为宽敞的青瓦木板房,有少数的房子为简单的四合院形式,也有不多的几间土墙房。街巷安静、平和而又有生气,不时有人出入相互招呼,偶有孩童稚嫩的热闹。老同学告诉我们,这一段路的名字叫做“醪糟铺”。

继续前行,下得三步台阶,前行五六步,又登上三步台阶,此地小名就叫“下三步上三步”。不管你从哪个方向来,都必须要先下三步、再上三步。

上三步的右侧有一个门脸不算大的院门,伸进头探视,只看见一间平房和一幢十分紧凑的二层小楼。院门的斜对面是一个看上去很简陋的民办小学校,街上的新学童就在这里识文断字,接受文化的启蒙。

往前走几十米,左边就是石桥人民公社所在地了:一座很大的院子。因为这里是统领附近农村人口及土地收成的权力机关,出入此院的人好像都有几分农村干部的身份和模样。公社门口一直到公路边上,是一大片上好的农地,轮种着各种时令蔬菜,长势极好,给公社大院挣足了脸面。

过了公社门口,远远就望见前面左侧有两幢很醒目的红砖楼房,比这楼房更引人注意的则是两座石牌坊。走近细看,两座牌坊一大一小,小的一座要陈旧些,但上面雕刻的人兽花鸟等各种图形要丰富一些;另一座更为高大,但雕刻的内容似乎要简单一些。不管繁复还是简单,好多的鸟雀已在那些雕刻的空隙间铺草筑起了窝。

两座牌坊上都横竖刻有很多文字。我们虽识得上面的一些字,但对字句的含义却是云里雾里,围着这两座牌坊瞎扯臆猜,好像个个都成了有文化的先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不吉利的“要垮了!”大家一声起哄,逃离了牌坊。

左右两边和眼前是一些较为陈旧的小楼房和低矮的平房。前行的路分岔成了左右两条,从这里开始,就算是踏进了“石坝滩”的地界。

左边一条路较为宽敞平整,一直前行可经过当地驻军大门、种子市场、直至食品公司的屠宰场。沿途也建有很多住房,但绝大多数是平房,甚至有少数草房。这条街便是所谓的石桥铺背街,小型车辆可以通过这条路直至公社门口。

右边这条路,是天然形成在完整的青石基面上的,省却了修路必须的种种劳累与材料。从这条路一直向前,跨过横断的军车进出的简易公路,左边是一棵高大茂盛的黄葛树,旁边立有一块巨大的石碑,碑上刻有几个大字:“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个别字迹因石碑风化已缺笔少画。碑文上所指的“抗日阵亡将士”的内涵或者说纪念的具体对象,我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但这块巨大的石碑一直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顺着漫斜的石坡一直往下,踏上一座小小的桥涵,隆隆的机器声使我们驻足不前了。

这是一个做面条的作坊:戴着帽子口罩的工人师傅将一袋袋面粉倒进搅拌机,待搅拌完成后,又将面团放入压面机,规整的面片就如同传送带一般被卷在了一根木质的卷轴上。随后,这面粉“传送带”被放上了切面机。当木卷轴上的面片通过宽窄等距相向转动的两根金属转轴后,面条就如同整齐的流苏,不断地落入下面转动着的托盘中,托盘上有两块等距的薄铁板,在托盘旋转的过程中自动将面条切断。

过去只知道吃面条,今天可是真正知道面条是怎么做出来的了。觉得很神奇,做面条居然可以用机器。香喷喷的干挂面也是这机器做出来后晒干的。

看完做面条,同学指着右前方几十米处一座二层小楼说:“这是派出所,你们要不要进去坐一下嘛?”

“我们又没做坏事,为啥要进去嘛!”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派出所门前,探头探脑往里瞄一眼,什么都没看见。

“前面就是石桥铺最大的桥了。”同学指着前面十多米远的地方提示我们。

好一座石桥:长约六七米,宽约三米,用厚重的整块石板搭建而成。左边河水平缓,右边则是一抹几十米长的陡斜滩,河水翻着水花欢畅地顺滩而下,发出童声般的吟唱,让人驻足遐想。

挨着桥边有一人家,从临街平面顺着陡石滩的河边,向前延伸建起一间长长的吊脚楼。乍一看,真有些悬吊吊的担心:如此的临河高低落差,就靠几根整条的石柱支撑着,万一小河暴涨洪水,这吊脚楼承受得了吗?

记忆中,我家门前曾有过一座长约十多米的木桥,一夜洪水之后,荡然无存。站在桥边看着脚下这哗哗欢淌的小溪,感觉有点目眩,这才发现,这桥怎么没有护栏呢?人来人往的,要是有谁不当心掉下河去,岂不是会咕噜咕噜一直滚到那河滩下面去呀?好可怕的景象!

过了这座平桥,便是一仰往上的爬坡了,坡很长很陡,足有几十米长。街两边的房屋明显要比“石坝滩”那一带的好很多,几乎全是二层穿榫的砖木结构青瓦房,街面也扩宽到五六米。爬至半坡,有左右对称的两间肉铺。那可是国营食品公司的,凭票定量供应猪肉,0.76元一斤,每人每月一斤,认钱更认票。

爬完这一坡,石桥铺最热闹的商业街便从这里向前展开。饭店、茶馆、杂货铺、戏楼、百货公司、副食品店、粮店,一直到场口处的照相馆、铁匠铺、修车店(修自行车、人力车)等等,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我们在靠公路边的铁匠铺停下,看那烧得通红的铁块在铁砧上被反复锤打,慢慢成型,或是锄头,或是镰刀,或是斧头,或是家家必备的菜刀,等等。

老同学对我们说:“石桥铺到这里就走完了。”我指着公路对面顺坡至山顶的一片房子,问道:“对面还有那么多的房子,那里不是石桥铺了吗?”

“也算是石桥铺。对面一直到坡顶的那条街叫草房街。你看嘛,大多数都是草房,又没什么热闹的,我们就不过去看了嘛。”

第一次石桥铺之行就此结束,多少有点意犹未尽,于是我们原路返回。

虽是漫不经心地往返,但还是留下了粗浅的印象:石桥铺很长很大,那石板铺成的路整洁宽敞,确实比磁器口大、比磁器口热闹,起码磁器口没有这么大的两座石牌坊。那块巨大的石碑,那间做面条的作坊,派出所旁的石板桥,那一坡街道的陡峭,那几根石柱顶起的吊脚楼,还会经历多少岁月的光影和小溪泛滥的冲刷。

那茶馆里围坐的平民茶客,一人一盏盖碗,扯开了喉咙,海侃着民国“冯保长”(冯玉祥将军在抗战时期曾居住在石桥铺附近的歇台子,自封当地保长,为民办事)的传奇。更有人不服气地比谁的叶子烟(生烟叶)更接火、更化灰。

石桥铺好有一番热闹!

因为年少,因为无心,只是出于好奇相约而往,对石桥铺的历史毫无了解,对石桥铺的人文故事更无知晓。但缘分注定我将与石桥铺走得更近,并一直延续至今。

一生情系石桥铺

年秋,小学毕业后的我们已经在疯狂的社会动荡中晃荡两年多了,一个“复课闹革命”的号召,让我们跨进了中学的校门。按照片区划分,我们巴山厂的职工子女凡是符合读书规定的都进入了位于草房街坡顶上的川外附中(又叫重庆外语学校)。同样,石桥铺老街上众多与我们年龄相当的适龄学生也进入了这所学校。于是,我们就成为了同学、校友。这也注定了我们每天都得往返于石桥铺和巴山厂之间。由此,自然便成为了“过客”。

从场口开始,一路往学校方向而行,同班中有住“醪糟铺”的,有住“石坝滩”的,有住派出所对面小巷深处的,更有住在那平桥旁石柱顶起的吊脚楼中的,爬完那一坡后还有几个女同学也住在这附近。甚至有同班同学住在离学校大门仅一百多米远的草房街。也就是说,整个石桥铺老街从头到尾都有我的同班同学。

一来二去,大家就熟悉了。上学路过谁的家门口,一声招呼,便结伴同往学校;放学反向而行,把一个个同学送进家门。渐渐地就有了更亲近的同学情谊,可以随时进出同学家里。不少同学的家为青瓦平房,光线欠佳,生活状况略显清贫;但家中收拾打理得十分整洁,其长辈待我们也非常随和,谈笑无忌。上学或是偶有机会结伴外出,同学们也会刻意注重自己着装的整洁和举手投足间那青涩的斯文。也许这就是传统意识里的家风、脸面,都是极其要紧的古训传承。

一日放学后见时间还早,便不请自入地走进了家住吊脚楼的郭同学家门。一条走廊将整个房间贯通,往里走乍一看,觉得很深很长。脚下的木地板发出咚咚的空响,连忙问:“这下面是空的啊?”

“是的,是悬空的。”同学答道。

到了房间的最尽头,依窗而望,脚下的楼板离小河的水面真的好高。我以前从未踏进过吊脚楼类的建筑,此时脑子里总幻觉着小河泛滥时的可怕,心中多少有点儿悬吊吊的感觉。

放眼望去,远处的公路、周边的大小树木、窗前这一弯河滩,可谓是别有一番风景了。

更神奇的是,我这位同学有一兄长,把个篮球玩得出神入化,因此获得雅号“山羊”,赞誉其灵活与顽强。此兄长的特长被解放军相中,以“文体兵”名义招进部队穿上了军装。于是乎,他摆脱了上山下乡当知青的厄运。当一名解放军战士是同代年轻人都十分向往的事情。少不更事的我们并没有从兄长的好运中领悟到:把自己的爱好做到极致,是可以转换为生存或事业的资本的。

时间到了年春天,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来重庆动员在校中学生,为打破资本主义国家对我国的封锁,到云南边疆去为国家建立第二个橡胶基地。在身不由己的选择后,有名同学成为了兵团战士,其中半数以上为居住在石桥铺老街的原住民。

从半边街口上的熊家儿子(三猪)、江团等,到醪糟铺的妹子王家庆芳、廖家小蓉、对过的王家儿子朝佩等;“上三步”旁边的小院里有龙家公子和平、隔壁罗家的老二罗四娃子、对过民办学校边的池家独子家清;牌坊边上那红砖楼中刘家儿子大黑,“石坝滩”的陈家姐弟四子,孙家猴子继德;再往前行便是种子市场的王树才(王裁缝)、饶中国,平桥旁的姚家女子素娟等。石桥铺正街上的就多了,诸如黑龙(周国权)、傅银超、易良云等,一直延伸到场口处修车店的黄家长子大明“黄老板”。到此还不算完,住在省团校里的石桥铺原住民季家老五桐根(五毛)等……随意点水般地想想战友们的分布,便贯穿了整个石桥铺的街头巷尾。

从跨出校门的那天开始,我这个“巴山的崽儿”便和“石桥铺的崽儿”们将同学身份转换成了战友称谓。在时光的磨砺中,我们相知相处了整整八年,战友的情谊被深化得胜似家人般的亲亲兄弟姐妹。

在那苦苦煎熬的岁月中,我们时时思念家乡和那些已成为过去的美好时光。在与“石桥铺的崽儿”们长期交往中,我对石桥铺这条老街有了更多的知晓。

“醪糟铺”的某家人,掌握着特殊配方的“曲丸”,精选上等糯米盛于木桶中,以井水文火蒸到九成熟;再以家传的工艺流程拌匀“曲丸”碾压成粉的“曲粉”,盛入陶质瓦坛瓦罐之类容器中;随后将容器放入保温的草编窝窝里,顶部加盖老棉被或其它厚实织物,捂上数个时辰让其自然发酵。

时辰一到,醪糟师傅怀着一分忐忑,揭开顶盖,那发酵后的糯米已然成为一团白生生的“醪糟浮子”(悬浮于浓香酒味的液体上)。那“浮子”的正中,发酵浓缩出一个圆圆浅浅宛如妙曼少女“肚脐”一般的酒窝。只见那师傅将手伸入坛罐中,食指在那“浮子”上轻轻一拨,“浮子”便顺着手指的力量转了起来。师傅沉稳地点点头,对眼前的醪糟已经有了十分的把握。但他并没有忘记那必不可少的规矩:他那粗糙的手指在那“肚脐”里轻轻一蘸,然后放进嘴里一吮,呵呵……那纯纯浓浓的甜,和酒曲演变出那醉人心脾的酒香,从舌尖上打转回旋在口腔,直冲上脑门。自语一声:“安逸!”那份满足、那份得意,让师傅的脸绽放得如同麻将牌中的“五筒”。

这极品醪糟不仅仅是香透半条街。幼童饮上几勺香甜的醪糟水,会咂着小嘴憨憨入睡;年方二八的少女,吃得几勺绵糯的醪糟,那脸儿透着润泽与粉嫩。如此神奇的醪糟,生生招得左邻右舍的百般喜爱,也让往来商贾香客、贩夫走卒念念不忘。久而久之,只要是行至“下上三步”,那醪糟的浓香扑鼻,过往脚力或商客便会欣喜道:“醪糟铺到了,吃碗醪糟荷包蛋再走嘛。”于是,“醪糟铺”成了这条街的地名。

“上三步”右侧那一僻静小院居然是“军产”,何故?家住此院的战友告诉我们:这个院子是当地一个小军阀自己建的私宅,重庆解放时小军阀跑了,这个院子就被解放军占领了。既然是解放军占领了,自然就归解放军所有了。旁边有人插嘴道:这个小院子是那军官给他姨太太修的,因为这个姨太太是石桥铺附近的人。这解释有些牵强,但他振振有词,一脸认真,我们就绝对相信了。

但“下三步上三步”的来历却引起了口舌之争:明明可以将那几步低洼填平,铺成一顺的平整宽敞石板街面,为何偏偏要整出个下了三步再上三步的过渡?

有人言:“可能下三步这里是条界线,那边就属于醪糟铺嘛!”

三猪当头一炮:“你娃打胡乱说。我们场口这边是和醪糟铺连在一起的,这算啥子界线嘛!”无语了。

又有人讲:“可能以前这里有条水沟,上三步这边是后来再修的路。”

“不对头,不对头。如果是条水沟,那个军官院子的院墙啷个修?”

有人嘟囔了一句:“这可能与当年修路时的风水有关。”

这一嘟囔,倒是出了一道难题,因为我们都不懂那深不可测的风水学。眼前这些战友仿佛都是公公婆婆,各说各的理,我们这些听的人则只是听着热闹,收获着毫无根据的结果。

那平桥下的小溪是从何而来的呢?家住白马凼的战友说:那条小河沟发源于平顶山和白马凼一带的水塘、稻田;流到石桥铺后,就与屠宰场的臭水汇合在一起变得脏兮兮的了。嘴上说着这话,脸上写着十分的惋惜。

说到赶场天的扯谎坝(指三教九流汇聚之地),这些土生土长在石桥铺的战友们如数家珍般给我们讲,那“扯谎坝”上卖贼货的、卖打药的、耍猴戏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其中关于叶子烟(生烟叶)的讲述颇有意思:逢赶场天,四乡八邻的烟农会把自家种植、烘焙的烟叶拿到场上摆卖。当烟农拿出捆扎得紧紧实实、焦黄润泽的烟叶时,也是品烟、买烟的“烟民”游逛之时。所谓品烟者,他先东张西望,看准某家的烟叶,便以内行的评价将其烟叶先贬三分;卖家不服,于是品烟者便有了免费品烟的机会。长此以往,叶子烟的买卖过程中便有了买烟人可以随意品烟的规矩。

抽叶子烟的四要素,传承至今仍然有效:一要烟杆通,二要裹(卷)得松,三要先用明火点,四要叭(吸)得凶。据说,抽叶子烟化痰。本人曾尝试过,劲道太足太凶,感觉惹不起,故弃之。但奇怪的是,为何雪茄烟又可以欣然接受?是叶子烟的烘焙处理工艺不对,还是崇洋媚外的心理在作祟?

更有两位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派出所一个冯姓干警,是如何在赶场天蹲在一隐蔽角落,将头上的草帽撕开一条缝,眼睛透过这条缝监视扒手的犯罪过程,然后怎样悄悄靠近将其当场拿获。那眉飞色舞的描述,好像自己就是那位传奇的冯户籍。

家住省团校的老季(五毛)所讲更让人惊骇:那时省团校尚未建好,他们一家暂住在草房街。隔壁家的婆婆炼猪油,溢出后引起灶头大火,火势迅速蔓延。那时老季年龄尚幼,吓得不知所措。只记得哥哥(四毛)把他最小的弟弟紧紧护在怀里,见邻居家惊恐无助的呼喊,哥哥将小弟弟交与别人看护,自己则冲向邻居家帮忙抢救。那一场大火把那条草房街烧得惨哟,他们家也被烧了个精光。言语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草房街大火在他记忆中留下的画面,哥哥的勇敢也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脑海中。

在遥远的西双版纳,听着战友们讲述这些故事与过往,总会暂时稀释我们心底的那份孤寂。

李长寿(后左一)与兵团战友兼石桥铺街坊们合影:

池家清、王朝佩、王庆芳、陈龙华、刘兴华、季桐根

如今,那石桥、那通街铺就的青石板已荡然无存。修桥铺路的先人们可曾会想到,他们辛勤劳作繁衍生息的老街已化作了一幢幢高楼。甚幸的是:老街的后人们没有忘记自己血脉的根基,街坊邻里们用文字去挖掘、讲述石桥铺的风雨变迁、繁华与衰落,更有清贫百姓的家长里短和豪杰义士的传奇悲歌。我深信:人文的笔触一定会把曾经有过的长街往事留给后人,一定会把多彩繁华历史归还给如今的地名——石桥铺。

我庆幸、我欣慰并感恩石桥铺,是它让我这个过客有了那么多的往事与回忆,也是它让我此生有了那么多的同学和战友。在他们的记忆中,石桥铺是根,是割舍不掉的情,是一段应留给子孙的传奇,更是一份心中的痛!

我虽只是一个曾经的过客,但石桥铺老街的消失,让我木讷,让我无奈,更有一种无言的愤怒沉浸在无语的心底!☆

作者近照及简介:

李长寿,男,生于年。年就读“川外附中”(现重庆外国语学校)。年3月到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六团支边。年底为云南知青赴京请愿团成员之一。著有长篇纪实文学《在命运的博击中突围》及《水花的咏叹》《歌者.知青之歌》、短文集《时光里的剪影》、短篇小说《冲天炮过年》、电影故事《望天树下》等文学作品和《丽江,美丽的丽江》《游剑门关》《曼庄的回忆》《知青情怀》等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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