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和平鸟 >> 和平鸟的习性 >> 散文草原上泛滥的螃蟹
中秋将近,我准备回农村老家探亲,临走之前却为礼物犯了愁:买月饼礼盒吧,老家亲人们不吃外面的月饼,他们只吃自己打的麻油月饼;买烟酒吧,年年如此,且前一阵子刚刚回去看望他们,想来当时送的烟酒还没有消耗完;买肉食吧,老人们牙口不好,又节约成性,成卷的肉放进冰柜,一冻半年一年,平添烦恼。想来想去,琢磨着送些螃蟹吧,这玩意老家没有,图个新鲜。
打定主意后和父亲通个气,父亲一听我的想法顿时乐不可支,他让我还是按以前的礼物来吧,螃蟹,咱们老家的人不稀罕。父亲话音刚落,我猛然间想起些许往事,自己也笑了出来。
老家在坝上,地广人稀,除了有限的耕地其余尽是草原。其实说草原有点夸张,因为和内蒙古比起来,我们那里的草原连不成片,叫作草滩更为合适。
在草原上生活的人,肉食以牛羊肉为主,尤其在我儿时,像什么鸡肉兔肉等小家禽的肉,乡亲们都不把它们看作正经肉食,均以零嘴对待。在大家看来,肉,就得是那种大块大块的一煮一锅,肉上面必须带着肥膘,咬下去,滋溜溜的油入得满口,烫了舌头暖了心。
老家人讲话,吃肉的“囊口”,不囊口的肉,吃着麻烦。正是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乡亲们对鱼类不是很感兴趣。可惜我儿时的年代,大家普遍不富裕,囊口的肉不舍得吃,留着换钱,不喜欢吃的鱼倒是经常能吃到,权作骗嘴。
家乡产鱼,得益于大大小小的淖。淖是蒙语发音,意为有水的地方。离老家最近的大淖叫作黄盖淖,这个名字也是蒙语,具体意思不详,和三国时期的黄盖老爷爷绝无半毛钱关系。
当年的黄盖淖面积不小,为了防止涝灾,六七十年代修成了水库,有坝有水闸,有扬水站,有亚麻厂,有供销社,是附近村落人们聚集的繁华所在。
到了八九十年代,由于气候原因,水库面积减小,供销社等聚拢人气的场所也相继倒闭,往日热闹的黄盖淖沉寂了下来。唯有每年开闸放水之时,四周的村民们大半夜的拿着麻袋,去长长的放水道里抓鱼,黄盖淖才会重现人声鼎沸。
说是抓鱼,实际上根本不用怎么动手,把麻袋张开口子,冲着水流的方向撑好,一会功夫里面便会装满了鱼。限于水闸边有拦网,麻袋里的鱼以泥鳅、白穗鱼、坝上黑背鲫为主,谁家要是偶尔抓到了草鱼鲤鱼之类的大鱼,那绝对是走了大运,水库管理人员会去检查拦网,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淖里螃蟹的出现是意外中的意外。刚开始人们抓到一两只螃蟹都感到新奇,也仅仅是新奇,没人在意,螃蟹很小,大人们顺手丢给孩子们当玩物,没人吃它,也没人会吃。
螃蟹的泛滥是突然性的。有一年,也是在中秋节左右,一天早晨,当村子里的人起床时发现,整个村子被螃蟹包围了。那是真包围了,路上、墙上满满的都是螃蟹,它们横冲直撞的爬行着,发出仿若下雨的沙沙的声音,看那意思,是想向不远处的小河边转移。
村子里的人在震惊之余,没有多做犹豫,家家户户都抓起了螃蟹。家里的麻袋、箩筐都派上了用场,机灵的孩子们手速极快,没等螃蟹有所反应已经将它们扔进容器,老实的孩子们则经常被螃蟹夹住,在一阵嗷嗷的惨叫声中,引来大人们的哈哈哈大笑。
大人们抓螃蟹不用手,用铁锹铲,好似在铲晒谷场上的粮食一般,不一会身旁就多了个会蠕动的麻袋。
螃蟹抓了不少,可这玩意怎么吃却让人们犯了愁。还好劳动人民在对待吃食上一向勇敢,村里人不用商量,都开始了“铁锅炖一切”。可能现在的人很难想象螃蟹一铁锅一铁锅的蒸、闷是什么场面:大大的铁锅,不放任何调味品,把洗好的螃蟹直接倒入,盖上锅盖,不一会就出锅。家里的大陶盆,盘子,碗,但凡能用到的工具全部用来放熟螃蟹,整个村子弥漫着腥腥的味道,惹得猫儿们扯着嗓子叫,比叫春都壮观。
乡亲们吃螃蟹不比常年生活在河边、湖边、海边的人那样,就图个鲜味儿。大家还是习惯于以往的重口,吃螃蟹需要蘸料。这个蘸料就不统一了,有的人家用酱油醋和姜丝调制,有的人家会放葱花和香菜,更有那神奇的人家,竟然把八角和花椒放入碗中,说是这么吃起来有味。
村子里小卖部的散白酒和各种神仙造型的袋装酒卖断了货,害得本把小卖部当副业的老黄骑着他的破三轮专门去县城进了一趟酒。有了酒就有了乐,村里的男人们纷纷从家中出来,聚到大队部、村口大树下,三五成群的喝了起来,没佐菜,一人一盆子螃蟹。
说实话,乡亲们吃螃蟹是真不精细,蟹腿揪下来,蘸点料,放进嘴里胡乱嚼一气,吧砸吧咋味就扔掉,只有少数慢性子的人会把外壳咬开,细细的挑里面的肉吃。至于螃蟹的其他部位,更是无所谓,能吃的吃一口,不想吃的直接甩到一边,在大家的眼里,螃蟹就是个喝酒的理由,算不得正经东西。
几天过后,村里人吃螃蟹有了心得,终于知道哪里肉多一些,怎么吃能不拉肚子。螃蟹虽没有前几日“大军进村”的势头,可数量依然不少,人们吃烦了,对螃蟹的兴趣渐渐消散。
就当人们马上就要和螃蟹和平共处的时候,水库传来消息:螃蟹的习性导致它们对水坝产生了巨大的威胁,很可能从坝底把大坝挖垮,由此号召大家打一场螃蟹攻坚战,争取把它们灭绝掉。
村民们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义愤填膺。当年修水坝的小伙子们,现在正值壮年,小螃蟹胆敢破坏自己的劳动成果,当真是活到头了。于是乎,周边的几个村子劳动力全员出动,开始了不分昼夜地抓螃蟹。
就像不知道螃蟹是怎么来的一样,收螃蟹的人也突然冒了出来。他们以一斤八毛钱的价格敞开收购,听说是运到了天津贩卖。村里人看到抓螃蟹能卖钱,更加出力,有那心眼灵活之辈想要自己贩运,可惜,当地人不会收螃蟹喷酒的绝活,经常是螃蟹还没到市里面就已经死去,只好扔掉了事。
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螃蟹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去。其后几年,虽然螃蟹时有现身,却再无当年横行天下的气势,收螃蟹的人也不再来,乡亲们抓到螃蟹,只好自己吃掉。直至有一天,螃蟹们就像它们悄无声息地来一样,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周边村子里的人,在螃蟹事件后开阔了眼界,他们开始贩卖水库里的鱼,让老家的各种鱼类在市里名噪一时。水库的养鱼场也开始每年放鱼苗,不再靠天吃饭。
再后来,黄盖淖以及周边所有的淖全部干涸,直到最近几年才又有了水,慢慢恢复着往日的生机。现在的黄盖淖,已经改名为天鹅湖,成为了保护湿地,每年春天我都会带着孩子回老家看看那些珍稀的水鸟,给他讲一讲老家的故事。
注:在张家口坝上有两个黄盖淖,此处是指中都草原附近的那一个。